桃花夫人 (青木源)

“夫人，请恕老妇多言。”傅姆抬起头飞快的看了内室一圈，发现寝室内除了自己和陈妤之外再无第三人之后，她才壮起胆子开口，“只要有了太子，夫人便可日后无忧！国君来与不来也无甚要紧的了。”
陈妤别过头去。
“今晚，国君是势必要来的，夫人……”傅姆想起今晚上楚王一定会留宿，想劝陈妤整理妆容，好努力怀上子嗣。
“他若是来了，就告诉他我身体不适，让申姜去服侍他！”陈妤从床上猛地站起来，面上还带着未干的泪水，“我会懂道理，亲自写一份休书，我也不用楚人送，自己会返回陈国。”
“夫人！”傅姆听到陈妤这番话，吓得一颗心都快从腔子内飞出来，哪个君夫人愿意被休弃遣送回娘家的！
寺人贯在外头等了半晌，终于等到傅姆出来。他见着傅姆有些恍惚，连忙迎接上去，“夫人如何了？”
“不妙。”傅姆回他这么一句，一双眼还是呆滞的。
“怎么了？”寺人贯轻声道。
“夫人怕是中恶了！”傅姆好似这才反应过来，对着寺人贯急切道。
寺人贯咕噜一声，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是怎么了？”今早上去迎接国君的时候还好好的，如今天还没晏呢，这一下子就中恶了？
“夫人不知道怎么了，对此事很是生气。”傅姆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夫人说要自请休停，返回陈国！”
“吓！！”寺人贯差点跳起来咬着自己的舌头，过了好一会他才将舌头撸直，“夫人当真这么说？”
“这种大事，我还会乱讲不成！”傅姆气的急了，恨不得跺脚。
“你没劝夫人吗？”寺人贯惊讶道。
“怎么没有！”傅姆拉着寺人贯到宫室外，怕吵到了寝室内的人，“我劝了夫人好几次，甚至将陈夫人的那一套拿出来了，可是夫人不听啊。如今正在室内自己写休书呢。”
“这这这。”寺人贯急的直搓手，“不过就是个申姜，夫人怎么能够大乱呢。”
“是啊，不过就是个申姜，可是夫人是真的动气了，我看着夫人这一次不是口上说说。”
“不行。”寺人贯连连摇头，“这休书可不能让夫人写成，不然这事情闹起来绝对没完。”
“那你说该如何？”傅姆重重叹口气。
“你让人给夫人进一些安神助眠的汤。”寺人贯想了想道。
“你这是要作甚！”傅姆还以为寺人贯会出什么好主意，竟然听上去又是一个馊的，气的半晌都缓不过来。
“夫人方才哭了许久，好久都没有进食，肯定又累又渴。”寺人贯脸上半点都不急，和傅姆说道，“到时候累了困了，你就进去将休书偷出来，如今夫人正在气头上，等到气过了也就好了。”
傅姆自然不会真认为陈妤会不要楚国君夫人的位置，回到陈国去，在楚国呆久了，她也觉得这个被中原人视为蛮夷的地方其实也挺不错的，至少比陈国和息国要好上许多。
“我看难。”傅姆是女人，更加能够看出来陈妤的情绪，“夫人这回是真伤心了，”她摇摇头，“我都告诉夫人了，这君夫人最要紧的是有个太子，一旦亲子成了太子，这子婿……”有了儿子，要是夫君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你先去拖住夫人，等到天晏国君来了，我有办法。”寺人贯信心满满。
傅姆狐疑着瞥了他一眼，“你该别是坏夫人的事吧？”
寺人贯一听就不乐意了，“这话说的，我服侍夫人这么多年，可曾做坏过事？就等天黑国君来吧！”
傅姆一听抿了抿嘴，去找侍女去寝室中送可以解渴的热汤。
陈妤的休书是边哭边写，头一回自己写休书，撕心裂肺一样的疼逼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等到在锦帛上写下最后一笔，她将笔扔在一边。
哭了那么久，又没吃什么东西，人在那里一坐，都有些昏昏欲睡起来，睡意越来越浓厚，她靠在席上终于抵抗不住浓厚的睡意，沉入梦乡。
守在外面的傅姆听到里面没有了声音，进来一看，果然陈妤已经睡了过去，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将案上的书帛轻轻拿起来，见着泪水将上面的篆字模糊成一片，傅姆叹息着摇了摇头。
她将书帛小心翼翼的卷起来，放在袖中，不敢在寝室中多停留，赶紧的就出来了。
“帛呢？”寺人贯对着傅姆一伸手。
傅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将袖中的书帛拿出来，“你要这个做甚？”
“当然是给国君看了。”寺人贯将书帛拿过来收好，头也不抬的答道。
“你！”傅姆差点没气晕过去，“你竟然要将这个给国君看？快还给我！”
“急甚么急甚么！”寺人贯把傅姆的手格挡开，“你信不信，国君看到这信，心里说不得有多心疼呢。”
“你还闹，就不怕国君见着夫人写的休书勃然大怒？”傅姆气的真的要跺脚了。
“别急，天晏之时，你就等着看吧！”寺人贯哼了一声。
天晏的时候，楚王的车驾果然已经到了夫人宫外。
夫人宫位于北边，也被人称呼为北宫，宫门的阍人将宫门打开，让楚王的车驾进来。楚王从马车上下来，满脸笑容的就往宫室里走，到了宫室门口，楚王看了一圈没有瞧见陈妤。
“怎么回事，你们夫人呢？”楚王立刻就沉下了脸，对一旁的寺人贯问道。
寺人贯搓了搓手，脸上满满的都是讨好的笑意，他弯下腰，“今日国君让人送一名女子到夫人这里，夫人听说那女子乃是申侯所送，心情便有些不佳。”
说着寺人贯还不忘瞥了一眼寺人亢。
寺人亢被看得浑身发麻，人是他送来的没错，但又不是他要申侯送人给国君的，看他做甚么啊！
“……”楚王听完寺人贯的话，眉心蹙起，“寡人叫那女子来，夫人生气了？”
“是。夫人如今正在寝室内……”寺人贯说道，“而且白日里还写了这个。”说着，寺人贯从袖中掏出叠的整整齐齐的书帛，双手递给楚王。
楚王接过一看，脸色就坏了。
“真是胡闹！”他将手里的书帛紧紧一攥，抬腿就往寝室内走去。
贵人的寝室没有吩咐是不能去的，寺人贯和寺人亢还有其他一众人都被楚王留在外面。
“那事情和我可没关系，你无事在国君面前提起这事作甚！”说起这事，寺人亢气不打一处来。
“哎呀，莫气莫气。”寺人贯低下头来，身子弯的更低了，“夫人为了这事发了好大的火，提你真是无心之失！”
回应他的是寺人亢冷艳的一声轻哼。
室内满满的是辛夷和杜衡的清香，楚王走入室内，将那些垂下来的帷帐撩起走入最里面的内室，见到躺在床榻上的人，他心下都是无奈。
陈妤在榻上和衣而眠，面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枕边也湿了一片。
楚王坐在她身边，看向手里的书帛，好好的竟然自请休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王简直是越来越搞不懂身边这个女子了。
但凡是嫁出去的公女，有哪个是想被子婿给休回娘家的？他还没做甚么坏事呢，她就气的要回陈国了？
楚王越想越摸不着头脑，越想心中也鼓起一团火气来，他从袖中掏出原本打算送给陈妤的玉鱼，鱼在楚国很常见，同样也代表着好兆头，渚宫之中诸物不缺，他想了想也就能拿着这个送她了。
谁知道竟然就出了这件事。
陈妤眉头蹙起，嘤叮了一声，从黑乡里苏醒过来，她望着帐顶垂挂的晋玉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也不知道。
“醒了？”耳边突然响起有些熟悉的男子嗓音，原本平静的心里，一下一下的抽痛，越来越快越来越密，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挣扎着起身，看见楚王手里攥着的锦帕，那帕子上面的纹样，看着有些眼熟。
“……”楚王见着她望向自己手里的锦帛，他伸出手去，将那方锦帛给她看，“这就是你要的？”
陈妤望见锦帛上的篆字，终于想起自己之前写的那封休停的信了，她抬头看向楚王，楚王眼里隐隐约约浮动着愤怒，平常人见此恐怕早已觳觫不止，陈妤却是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
“既然国君已经看见了，那么就准许我回陈国吧。”她强行让自己将话说的平稳再平稳一些，让楚王听不出她的情绪。
“你当楚国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楚王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解释，反而是她自请离去，楚王怒极而笑，“何况你是寡人的夫人，楚国便是你的安身之地，你要去何处？”
“那么就请国君将我贬谪出郢都，我自己回陈便可。”陈妤听了楚王的话，来了这么一句。
“你！”楚王见到陈妤半点都不害怕，给他来了这么一句，“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自请休停，你才做夫人多久？”
“我从十四岁出嫁至今，已经做了两年多的夫人了。”陈妤道。
“今日国君送来一女子，此女既然是申侯所送……我也不安置……”
“等等，你就为这事？”楚王打断陈妤的话，满脸古怪。
陈妤冷笑两声，“妾自觉德行不堪楚夫人之位，性情易妒不容于人，故而自请休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