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捧了插了牡丹花的花瓶,轻巧从马车上跳下来,熟门熟路地跟着仆妇进了平南侯府的内院。
银沙匆匆迎了上来,先忙忙福了一礼:“姐姐今天怎么又过来了,侧妃那里正是要用人的时候……”
浣纱举了举手中的青玉瓶:“是主子吩咐我过来给秦夫人送些花儿插瓶看的,秦夫人今天情况如何?”
那天王延虽然紧急找到了华灵,可是秦云昭透胸一箭伤势太重,就连华灵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取箭,甚至让人做好了箭出人亡的准备,私下吩咐王延,要是沈谦有什么不对劲,就先打晕他。
那支羽箭一取出,大量鲜血瞬间飙出,华灵又是止血,又施银针,从来没有这般慎重过;王延却一直关注着紧捏着拳头,手背上青筋突出的沈谦。
就在王延犹豫着是不是这会儿要把侯爷打晕的时候,华灵长舒了一口气:“暂时没事了!”
沈谦身子晃了晃,马上扑到了床前,忍了半天,才终于轻轻唤出一声:“阿昭?”
华灵疲惫地拦住了她:“你先出去,我歇一歇还要给她施针开方子,从今天晚上开始,如果连着三天她发热能够缓下来,阿昭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一半。”
华灵不负药谷和神医之名,秦云昭连续几天的发热都被降了下来,只是人还是一直昏迷不醒,平日里只能灌些汤水下去,可要什么时候醒,却是谁也不知道。
听到浣纱相问,银沙就知道是姚锦云问的,目光黯然地往内室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浣纱也不再出声,默默地跟着银沙走进内室,捧着青玉瓶对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子深深一福:“秦夫人,我家主子说如今牡丹开得正好,她特地摘了最美的几枝请您共赏。”
花枝微颤,艳丽了一室韶光,床上的人却紧阖着双眼,没有半点反应。
等浣纱起身,银沙忙上前接过,将那只疏落有致插着牡丹花的青玉瓶仔细放置在窗前的案桌上。
床上的人面色毫无寻常的一丝嫣粉,似乎雪白的皮肤中还带出一丝透明,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整个人就像是纸糊的人儿一样,瞧着单薄得可怜,似乎风一吹就会被带走。
浣纱压下眼中的泪意,低声跟银沙告了别:“妹妹又要给夫人按摩了吧,我先告辞了。若是夫人好转,还请妹妹尽快派人来通知一声。”
银沙道了谢,将浣纱送出了内院,才转身回内室门口,二丫就拦住了她:“银沙姐姐,侯爷回来了,他说这会儿他先帮夫人按摩。”
☆、414.第414章 黑暗
华灵教的那一套按摩手法,是防止昏迷不醒的秦云昭肌肉萎缩的,不仅银沙带了几个丫头都学了,沈谦更是学得用心。这几天他虽然忙碌,只要一回府,必是要守着秦云昭,自己给她按摩的。
银沙点了点头,吩咐二丫在门口守着,见秦云昭的义母、自己原来的主子梁夫人送的一名懂医理的丫头桔梗正端了药过来,忙给桔梗也交待了几句,这才低了头先回了自己屋里。
侯威跟着沈谦一起回来的,见妻子低了头进来,忙问了一声:“今天夫人情况如何?”
他那天紧赶慢赶,因为封了城,很费了番周章才赶上大部队,可那时已经开始攻城了,然后…秦云昭就为了救沈谦出事了。
银沙抬头看了丈夫一眼,突然捂着嘴哭了起来:“还是那样,夫人还是那样,华神医说,要是一直这样,夫人就好不了了……”
这话,没人敢当着沈谦的面说,可银沙****在跟前侍候的,华灵要她随时关注秦云昭的情况,自然私下给她透了底。
看着自己再怎么按摩,秦云昭也无知无觉只是慢慢等死的模样,银沙心里难受的紧,终于忍不住当着丈夫的面大哭了出来。
侯威一怔,慢慢将妻子拥入怀里,轻轻拍着她有肩背,将心头沉重的叹息努力压了下去:“夫人一向吉星高照,你放心,会好的,夫人不会有事的。”
窗外的夕阳斜斜照在案前的牡丹花上,给几朵绝美的花儿染上了一分金黄的暖意。
沈谦温热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压着秦云昭手臂上的肌肉,点压着她几处活血的穴位,嘴里也不急不缓地跟她说着话:“阿昭,今天我们开了大朝会,谋逆的余党都清理干净了,朝臣上书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四殿下登基。
殿下以皇上尚在为由,推拒了。之后张开源请立殿下为太子,由太子监国,殿下准了,但是驳了他从五品以上的大臣嫡女中选秀,从中选一名秀女立为太子妃的建议。
张开源还想着把他的小女儿送给殿下做继弦,真是可笑,他若敢送,我就敢杀!他张家女卑鄙无德,懦弱怕死,永远别想登上枝头做凤凰!就是张开源,我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阿昭,你都睡了十天了,你睡累了没有?你起来好不好?姚锦云今天又给你送了几枝牡丹花过来插瓶呢,你起来看看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了下去,到后面只听到低低的哽咽:“阿昭,你答应过我,就我们两个,好好过一辈子……阿昭,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窗外慢慢暗了下来,屋内没有点灯,黑暗悄然笼罩住整个空间,将男人的低泣仿佛压进了地底的深处,像受伤的野兽,在死死压抑着自己痛苦的低嚎。
没有恒星的宇宙,应该就是这样一直一直黑暗的吧?秦云昭觉得自己似乎在无尽的宇宙中漂流,无生无死,不湮不灭,永远只有这一片空寂到可怕的黑暗。
可是,是谁在说话?
“阿昭,就我们两个,好好过一辈子……”
“阿昭,你快醒醒……”
眼皮好重,像被胶水牢牢黏住了一样,可是她想睁开,她想看看是谁在说话。
意识在奋力地对抗,似乎终于开了一条缝,在很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然后越来越亮,是恒星吗?
秦云昭猛然睁开了眼,触目是一片的白,洁净的白,耳边传来了有规律的都都声,听起来,很像是某种仪器的声音?
“啊,重1床终于醒了!我去叫李医生。”
不是那个在她耳边说话的低沉的男声,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秦云昭迷蒙地转了转眼珠,意外地发现了挂在自己床头上空的输液瓶,里面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着。
她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这里是……医院!
可是,她怎么会在医院?她似乎要保护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那个人也受伤了,他怎么样了?!秦云昭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都动不了。
一张戴着口罩的脸出现在她视线里:“云昭?云昭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云昭?!她记得,自己应该是叫秦云昭,但是,好像也叫云昭……秦云昭眨了眨眼,觉得舌头仿佛生了锈一样,嘴唇颤抖了好几回,才终于发了一声沙哑不堪的声音:“能……”
“太好了,你总算恢复意识了!我姓邝,是你的主治医师……”
秦云昭静静看着露出口罩外的那双眼,那双眼中含着的,是怜悯,一个主治医师对她这个重症病人的怜悯。
哪怕见多了生死,每回看到这个安静躺在病床上,除了还有心跳和呼吸的女孩子时,邝医生总是忍不住生出一种怜悯。
病人一直昏迷不醒,等到好不容易醒来,却还要面对全身瘫痪的现实。才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本来就毁了容,现在竟然连自理的能力都被剥夺了,人生啊……
经过一番检查后,秦云昭重新被送回了ICU重症病房。
护士悄悄地走进医生办公室问情况:“邝医生,重1床的情况怎么样?”
邝医生已经取下了口罩,脸色却不是很好:“虽然醒了,但是从刚才的检查结果来看,并不乐观……不过你不要给她说这些情况。”
护士轻轻“啊”了一声,点了点头,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重1床在ICU里很特殊,不是因为她是因公负伤,而是因为她的亲属几乎极少过来探望。在每天下午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里,重1床的家属只在她转进这病房后来过一回。
不过她救下的那个姓李的老同事,倒是每天都会过来探视她。这人心和亲情,唉,真是说不清啊。
护士暗自感慨了一声,又穿回无菌服,回去值班了,不过因为重1床的意识清醒了过来,平常安静的ICU病房里,响起了极轻的说话声。
“王护士,能给我…一面…镜子吗?”太久没有说话和进食,秦云昭的舌头有些不太灵便,但还是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镜子?王护士看了眼秦云昭的脸,努力平抑着自己不会做出任何表情,将自己的一面小镜子消了毒,举到了秦云昭脸部的上方。
镜子里,是一张轮廓秀美,却疤痕交错到不堪入目的脸。秦云昭轻吐了一口气,淡淡笑了笑,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这是她的脸,因为出任务,被爆炸的化学药品伤得再无复原可能的脸。是的,这是她,云昭,那个退役的特种兵,那个扎进原始森林当森林公安的女孩儿。
有人偷猎,惊动了野猪群,同事李叔遇险,她刚刚成功引开了野猪,却不慎被突然发力的一只野猪撞下了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