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氏嘴里念叨着,身子在炕边团团转,手里取了把剪刀就去翻钱,觉得剪刀碍事了又赶紧放下,等一手拿了钱匣子,一手翻了张红纸出来,又不知道把剪刀放在哪里了。
向燕赶紧把她劝住了,从自己带的包裹里取出了一沓红封拿到小张氏面前:“峰哥儿是案首,又难得这些人一大早地就跑过来报喜,我们就自作主张,每个封儿封了两钱银子,打赏出来也不会掉脸面……”
那一沓红封有一二十个,这就是三、四两银子了,小张氏连忙要推,向燕按住了她的手:“嫂子,峰哥儿可是我侄子,你要这样,那就是跟我见外了!”
门外已经有人跑了进来:“张婶子在家吗?大喜了!”小张氏听着锣鼓已经要响到屋门前了,也不再磨叽了,三步并两步的就往外走,向燕笑着摇摇头,把那一沓红封拿在手里,连忙跟着走了出去。
等向晨峰赶回靠山屯时,一群报喜的人已经走了,屯里一个个见到他,都是笑吟吟地,也不叫“峰哥儿”了,直接就唤着“向秀才”,向晨峰一路招呼着,还不时被人拦在路上说上一阵,好容易才走回了自己家。
张杰和向燕正在帮着收拾东西。报子大老远跑过来,他们自然是要招待一餐午饭的,幸好李芬和洪嫂子等几家婶啊媳妇儿啊都过来搭了帮手,一餐饭办得丰丰盛盛的,报子吃得油嘴光光地揣着红封走了,这事儿才算得了圆满。
桌椅板凳碗筷都洗好退好了,现在还有一院子屯里乡亲们送来的贺礼,鸡鸭、猪肉、鸡蛋、布头什么的,琳琅摆了一大院子,清点起来也费劲。
张杰和向燕两口子正在一个报数一个记账,抬眼看到向晨峰额角见汗地急步跑了回来,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哎呀,我们的案首老爷可算是回来了!”
“姑父、姑母!”向晨峰一看院里这架势就明白了,连忙住了脚,有些不好意思地先深深行了一礼,“今天真是辛苦姑父姑母了!”
“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辛不辛苦的,跟你姑父姑母还正儿八经行起礼来了!”向燕嗔怪了一声,又笑了笑冲屋里努了努嘴,“你娘乐傻了,在屋里头哭呢,你赶紧去看看吧。”
小张氏在正屋里头设了神龛,摆了亡夫的灵位,一边上着香一边就抹着眼泪,嘴里低低哝哝地也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听到儿子在背后叫了声“娘”,小张氏取帕子仔细把眼泪揩干了,就把手里正燃着的三支香递给了儿子:“峰哥儿,跪下,给你爹好好磕几个头,告诉他你考中秀才了!”
向晨峰连忙一撩袍角,禀着香端端正正跪在了他爹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响头,又默祷了几句,起身把香插在了香炉里。
小张氏这才一把拉紧了向晨峰的手:“娘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
向晨峰连忙把小张氏搀到里屋那炕上坐了:“娘,儿子只是中了秀才而已,你就这样子了,要儿子中了举人,那你还不得哭个三天三夜了?”
他心情好,难得的说了句俏皮话,小张氏忍不住笑了出来,又板了脸训了一声:“下回可不许再这么贫嘴了,学得油嘴滑舌的不好!”
向晨峰低头应了,心中微闷了一分,忍不住就想起秦云昭来,阿昭以前说他一板一眼地像个小夫子呢,要是阿昭在,定是会巧笑倩兮地反过来逗他,阿昭……
小张氏又絮絮叨叨地教导了儿子一回,切莫妄自骄傲自大,须记随时谦逊谨慎,今后身份不同了,规矩更是一步错不得等等。
向晨峰耐心听了,等小张氏长长一席话都说完了,体贴地给她递上一杯温水,一字一字地直接就提了出来:“娘,我想……我想去提亲。”
去年向晨峰破天荒地跟小张氏争吵了一回,当时就是摞下了非秦云昭不娶的话,母子俩后来还是向燕劝和的。翻过年秦家那兄妹两个搬进城了,小张氏见儿子虽然沉默,却并没有说什么,只一门心思苦读,心里还暗喜,觉得两个人远远分开了就好。
现在听到儿子提出提亲的事,小张氏心里忍不住就一咯噔,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跟哪家去提?”
“跟源哥儿那里。”向晨峰抬眼迎着小张氏变得冷厉的目光,依然倔强地说了出来,“娘,我想娶阿昭!”
秦云昭这丫头,竟是阴魂不散地缠住了儿子的心,让儿子死心塌地要娶她了!想起上回在那兄妹面前吃的钉子,小张氏心中那股子火气就腾腾地冲到了头上,伸手将桌子狠狠一拍:“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许娶她!”
放在手边的那只水杯立时被震倒了下来,咕碌碌地在桌子上转了小半圈,杯子里的水沿着桌面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一下子就打湿了向晨峰的鞋袜。
一点湿湿的凉意从脚一直升到了心里,向晨峰看着小张氏震怒的面容,心头梗得难受:“娘,为什么?阿昭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就是不同意我娶她?”
有什么不好?她不好的地方可多了!她那娘热孝里头就能跟人跑了,这就是不好;她成天不着家不会做女红,跑去老山林子里打猎,这就是不好;她居然还带了那么些男人回家,像男人一样跟他们交往,这就是不好;她笑一笑,你能开心上一天,她说一句话,你就当圣旨一样,这更是不好……
小张氏紧紧咬着牙,咽下了从心头一直噎到嗓子眼儿的那口气,语气加重说了出来:“就因为她人长得太好了,又不是个能安分守在家里的,这样的女子,要娶进咱们家来,那就是一个祸水!峰哥儿,别说你现在只是个秀才,就是中了举人,你以为以咱们现在这家势,能护得住她么?与其以后让你长痛,不如现在让你直接就死了这条心!”
向晨峰顿时如遭雷殛,小张氏没有说出心里那一大堆想法,却独独说出了这个理由,却正中了向晨峰心头一直存在的隐忧!
向晨峰想起了秦云昭跟华灵站在一起说话时,两个人的气质有多相配,想起了容渊那张俊美的脸,和眼中的深意……更想起了陆春生当时是如何想污毁阿昭清白的那些事!
不过一个陆春生,陆春生不过一个平民,他都帮不上阿昭的忙,要是那些有权有势之人觊觎阿昭,他岂不是更是无能为力?
他心底一直害怕这种无力,甚至有一回梦到阿昭眼中含着泪,摇着头对他说:“晨峰哥,没用的……”
他害怕这种无用,所以拼了命沉下心苦读,他想改变身份,想拥有权势,也唯有走科举这条路了。可如今哪怕他刚中了秀才,母亲一句话,也将他心中的隐忧提溜出了原形,是啊,他现在中了秀才又怎么样,区区一个秀才,又能护得住容颜越来越美的阿昭吗?
小张氏瞧着儿子眼中的亮光一下子就枯萎了,眼底泛出了一片死灰,心里不由一慌,紧紧拉住了儿子的手:“峰哥儿,娘是过来人,这么多年看过了多少事,娘都是为了你好啊!向家只得你一个独子,娘不能看你因为一个女子惹出家门祸事啊……”
向晨峰沉默地从小张氏的掌中挣出了自己的手,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出去,小张氏连忙追上来想拽住儿子的袖子:“峰哥儿,你要去哪里?”
☆、208.第208章 艺伎
向晨峰只觉得心里冰凉凉、乱纷纷的,一抬手就让开了,不让母亲拉到自己:“娘,我出去走走,一个人静一静,你别管我!”说完竟然小跑着冲了出去。
正在外院收拾东西的张杰和向燕不由对视了一眼,先前小张氏在屋里头和向晨峰的争执,两个人都听在了耳里,正等着合适的时机再进来劝转,没想到小张氏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后,向晨峰不再争辩,就成了这种灰心丧气的样子;两人心里都有些惊诧。
小张氏见撵不上儿子,忍不住眼圈一红,又要流泪,张杰看了向燕一眼,向燕会意,走上前劝说起来:“嫂子,峰哥儿也不是小孩子了,如今都中了秀才了,他做什么事自然有他的考虑……”
向晨峰脑子里乱糟糟地,下意识地就想避开人,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抬脚就直接往老山林子那边走去,一直走到了以前帮阿昭打柴的那片小树林子里才住了脚,找了一个大石头抱膝怔怔坐了上去。
从这里,可以看到山脚下阿昭的那处新屋,虽然她现在人不在了,可是,当时她才搬进这新屋子后,自己上门祝贺,以及之后每天打柴送去的情形却还历历在目。这样看着,就仿佛阿昭的笑颜还在眼前,还会出现在那院子里……
“小伙子,想什么心事哪?”
向晨峰诧然醒神回头,连忙规矩起身行了礼:“宗老伯,我…就是看书累了,来这里养养眼……”
宗南山提着几样猎物,笑眯眯地看着向晨峰略有些窘迫的脸,并不说破他的心思,伸手就取了一只野兔下来:“喏,看书辛苦,多吃点儿补补身子,你们读书人啊,身体就是文弱了,心神也费得多,还是老头子我好啊,想吃什么就上山打什么,日子过得简单啊!”
向晨峰忙推辞了不肯要,宗南山也不管那么多,把野兔往向晨峰怀里一扔,自己大步先走下山了:“眼见就是下半晌了,你也赶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