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恭笑了,转对元夕吩咐:“好生看着,安德王稍有失当,即刻给我轰出府去!”
“诺!”
长恭看也不看高延宗,拂袖离去。高延宗有些尴尬,干笑两声,“四哥还是这么爱说笑……哎,世上唯有你能让他温柔以待!所以四哥一领军回邺,我就猜到你必无恙相随。……四嫂,连我都能猜测到,何况其他有心人,加之西兰苑的风波……”
我摆摆手,让他不用再说下去了,这些道理我何尝不知?只是太过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实在不想再置身风暴,“只要你们兄弟同心,旁人就不敢拿我做文章伤害长恭!谨记今日之事绝不可再犯。来,你且随我先回醉兰阁再作叙谈,咱们不能总霸着地方,扰了元总管的日常安排!”
“是,四嫂。”高延宗异常严肃。
“不敢,不敢!”元夕也恭身致意。
“四哥为你,果真费尽心思,瞧瞧这……一步一景的,比御花园还具匠心。你不在,四哥从不让人踏足,这还是我头一回进来……”高延宗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对醉兰阁里的每一处都好奇不已,摸摸这,打量那,时不时啧啧称赞。
我从房中取出几道糕点,放在院里的石桌上,相邀高延宗坐下详谈。
“阔别六年,你果然大不一样,稳重成熟不少,我想高孝瑜在天有灵,亦感宽慰。”记得当初高孝瑜处处谨小慎微,整天担心弟弟们行差踏错,尤其这个老五。
高延宗微微一愣,苦笑:“当年是我少不更事,时常气恼大哥,让他担忧,如今再想让他再骂骂我亦不可能了。”眼眶微红,感慨万千。
“四嫂可知,三哥也……”
我点点头,据史书记载,应该是在我堕崖……也就是邙山大捷后的第三年,高孝琬被高湛活活打死。
“没想到英伟不凡的三哥竟然步了废帝的后尘。”高延宗双目痛红,流露悲愤,“吾等兄弟除了我不长进,皆循规蹈矩,不敢擅越一步,没想到还是……”
哎,谁要你们是长子嫡脉呢,比起高孝瑜,高孝琬更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以他们都得死,而接下来就会轮到……心猛然一揪,浑身发抖!
“四嫂……怎么了,突然脸色发白,旧患复发?”
“没事,没事!”我打起精神笑问,“我不在你四哥身边的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这个问题萦绕多时,我不敢正面问长恭,挑起他的心伤,。而其他人则多少不敢妄议,我想高延宗应该没什么可顾忌的。
“六年前你堕崖后,四哥不顾一切追随你跳了下去,我们想拦根本拦不住。只得事后派人下山搜寻,哪怕只有尸骸,也要将你们合葬!那韦孝宽和杨坚,倒也仗义,并无为难,带着自己的兵马与吕家村村民合力行事。”
难得他们能放下立场成见,目标一致。
“足足四日,不见一丝踪影。寻获希望渐渺,都以为你们被野兽拖离,尸骨不全……只得撤离!可就在第五日一早……一个小溪涧中,发现重伤昏厥的四哥,你却依旧行踪渺无……”
“所幸四哥骨骼精奇,功力深厚,尽得天机老人真传。昏睡了足足月余后,突然一天毫无征兆地醒来。我推门见到他时,他已然坐起身……而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兰陵呢?”
眼泪又没忍住。
“我哪知道你的去向?无人知晓!只得摇头,瞬间却让我看到四哥眼中升起的悲恸和绝望……令人胆寒,甚至让我后悔贸然摇头之举。四哥却突然仰天大笑不止,所有人都以为他发疯之际,他又开口说……找不到就好,找不到就好,兰陵一定会回来的!……我们丝毫摸不清他话中之意,揣测之际,四哥翻身下床提起长剑,将我们俘获的刺客全都杀了,无一活口,全是一招毙命,血溅当场!”
震惊加心痛,虽然我现在跟长恭已经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昔日之情,依旧不堪回首,心惊肉跳!世上也只有他会如此在意我的离开……所以就算拼尽性命也回报这个男人,让他幸福。
“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连我亦深知,四哥虽擅战,但从不喜杀戮。这次一下杀了那么多人,他却连一丝表情都没有,眼中尽是冷酷,连我都感寒意。接着我眼睁睁看他用尸体擦拭剑身上的血污,便头也不回,上马独自奔回邺城。良久,我才反应过来,在后苦苦追赶……”
“后来呢?”我紧张得手心冒汗。长恭的善良我最清楚,但这六年……心性突变,让我深感到他赶回邺绝不是为了养伤!
“四哥自然没有回府,不眠不休,跑死了三匹马,回到邺城,直奔朝堂。当着陛下和群臣的面,斩杀和士开党羽一干人等!……若论单打独斗,试问当今天下,谁是我四哥的对手?!羽林郎根本阻挡不住四哥的雷霆之势。……连陛下都以为四哥要谋反逼宫……”
不顾一切为我报仇,却加剧了高湛父子的疑心。
“当天,整个南宫大殿如同幽冥血海。四哥则是罗刹鬼王,大开杀戒,半数朝臣尽命丧他剑下。他誓要取那和士开的狗命。岂料那厮竟不顾一切缩至先帝身后,乞求蔽护。”
“……我记得那日四哥双目赤紫,形容妖魅骇人,二哥、三哥与我还有斛律将军、段王苦劝无用,四哥竟然挥剑对陛下道:让开,把他交出来!”
“先帝亦骇然无语……四哥剑锋就这么隔着先帝鼻尖直指和士开……”
“千钧即发之际,内庭突然冲出一人,舍身抓住四哥的剑锋,满手鲜血地跪在四哥面前哀求:王……收手吧,兰陵姐若在……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兰陵姐最不喜人滥杀,在这世上她最看重您……若让她知道你此刻如此……会很伤心的……王千万不要辜负兰陵姐的心愿,收手吧……”
“是她!”我恍然。
“没错,她就是当今陛下的乳母陆太姬。自那以后,原本后庭一个不起眼的乳娘,便受全朝青眼相加,先帝和陛下更是倚重非常……她真的是你同乡吗?陛下待她比太后还亲,日常用度皆……”
“打住,她的事情我还不想知道。没错,她是我同乡,不过关系一般。还是说回你四哥,后来怎么了?”
高延宗一愣,急忙转回:“听完陆太姬所言,四哥顿时失神黯然,宝剑重重摔下,口中不断喃喃呓语:没错,兰陵不喜欢我这样,兰陵不喜欢……一边跌跌撞撞出了皇宫,留下众人依旧呆愣当场,生怕四哥杀个回马枪!”
“二哥、三哥领我追了出去,四哥就在邺城的大街上四处游荡,说这里是兰陵曾经来过的,那里曾是兰陵驻足、光顾过的,还抓着路人问有没有见过你……”
心痛……
“邺城之中不乏和士开一党的门下、食客甚众,自会有人说你……你不好。那天,迎面走来一群市井之徒,高谈阔论沈兰陵是祸国妖女。四哥再次暴怒,失控挥剑斩杀,吓得百姓四处逃散。吾等兄弟三人联手,才终将四哥拖回就近大哥故居,指着大哥灵位牌让他清醒冷静……”
“压下来就好……”我心惊道。
岂料高延宗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兄弟三人怕四哥再次发狂,便轮番守着他两天两夜。终因疲累不堪,相继睡去。待我们再次惊醒,又没了四哥的踪影,大惊之下四处搜寻……”
“……原来四哥又跑到街上去寻你……逢人便问兰陵回来了吗?有没有路过,有没有打听兰陵王府在哪?人家烦了,把他当疯子,四处驱赶……竟还有些登徒子见四哥貌美竟起了歹意,用你的消息想诱骗四哥,结果全被四哥一一斩杀……后来,只要有人提及你的名字或者音似之字,让四哥听见,都会不顾一切赶去……出言不逊者、轻谩者,都被四哥手起刀落,一时间邺城出了个杀人魔王,无不胆战,百姓都不敢出门上街……”
我已泪流满面。
“最后,实在没办法,我们只得请来四哥的师傅,天机老人,与谢夫子联手,才终将四哥彻底打昏制服!”
我微微松口气。
“经天机老人详加诊断,说是四哥不堪失去你的打击,又曾堕崖受重伤,真气逆行,导致走火入魔,才会出现如此疯颠失常之举。当下决定起程回山调养!”
王昱出手,我就放心了,何况现在的长恭很健康!
“四哥一走,邺城便恢复往昔。先帝在和士开的唆摆下,准备向我等兄弟开刀问罪,更要诛灭四哥满门。幸得斛律将军和段王联合众臣屡次担保,我等并无反心,且兰陵王一失,民心、军心必散,国之将亡!痛陈厉害,加之慑于斛律将军和段王联手,先帝这才勉强作罢。但南宫殿一事,吓得先帝肝胆欲裂,每每梦中惊醒,加之纵情声色,服食丹药,身体日渐衰退……一年不到,便退位做了太上皇。只是依旧对我等兄弟戒心难除,恨之入骨。终于趁我与二哥外遣公务之际,对三哥下了毒手。待我们闻讯赶回时,三哥已全府被灭,三哥更是尸骨无存,还被冠以谋反之名。我骂天地不仁,亦被先帝知晓派人痛殴。先帝唯恐日后四哥会报仇,便召回老六,禁锢于京,我等兄弟亦不得离开半步。明为兄弟同心相佐,实乃临近监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