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点头,歌声不敢停,反复唱着:“莫愁湖泛舟,秋夜月当头……自古人生多风浪,何需愁白少年头……”已是泪流满面
“啊莫愁,莫愁,劝君莫忧愁……”
“啊莫愁,莫愁,劝君莫忧愁……”
沈洁和着我的歌声,缓缓垂下又臂,永远地闭上双眼,在我怀中长逝!
“沈洁!”我放声痛哭……
☆、第 102 章
穷奢极侈的八乘豪华马车,在重兵簇拥之下,缓缓行至雍州京兆尹府宅大门前停下。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华衣美服,珠光宝气,依旧遮挡不住经历的沧桑和伤痛,青红交错。
不过,我还是任由一众宫婢无比尊贵地将我扶下车驾!
新任太宰韦孝宽、上柱国大将杨坚,齐国公宇文宪同时下马,跟随在后。当然,少不了我的长恭,一如既往蒙着面护卫在侧。这个阵仗,就算比不得皇帝出巡,也堪称周国之最,难得一见!
宫娥将我扶至正门口,望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不下百号人,我淡淡问道:“府尹何在?”
一个头戴翅冠,身着正三品官服之人,弯腰提袍匍匐几步到我脚边,再次跪下,自始至终低着头,声音惶恐:“下官梁怀澜见过神医!见过各位大人!”
“哟!看来消息灵通,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了?!”我幽幽道。
“神医威名,无人不知……下官久闻……久仰!”
“那你可知我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下官斗胆……是……是为小洁……”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叫她?!”我脸色一变。
“下……下官……知……知罪!”梁怀澜结巴,一身冷汗。
“哦?那你说说自己有什么罪,好让我量刑的时候有个参考!”
梁怀澜更是跪地不起,不停请罪。
我冷哼一声,甩袖向里走去。
只听宇文宪在后道:“都起来吧!神医有伤在身,不宜喧嚷。此番前来只为访故,所以公事呈禀改日再行。目下除了梁府之人,皆可暂行离去,!”
“诺!多谢齐国公!多谢神医,多谢太宰大人……”
“梁怀澜,沈洁死了,你知道吗?”我当仁不让坐在主位,对两鬓见白的男人直接问道。
点头如捣蒜,梁怀澜还是不敢抬头与我对视。
“那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身形一僵。我径直道:“她是为了报仇,被宇文护杀害!”
“下官……下官……”
“又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我打断,“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月华,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还认为月华是宇文护的孩子吗?”
“卟咚”一声,梁怀澜再次跪倒,“下官知罪……罪该万死,下官知罪!”
“这是做什么?”想起沈洁经历的种种,内心翻涌眼眶发热,但我硬是压下怒气,竭力平静道:“我说了,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是凶手,远在天边,置身事外,何罪之有?……我也明白男女之情、夫妇相处……只有两情相悦、两厢情愿,才能长久,人的情感是不能强以礼法约束的。更何况人死灯灭,就算杀了你,沈洁也不可能复生……所以你放心,我还没胡涂到是非不分!……沈洁确是我同乡姐妹,想来我也有疏忽,要不是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没有全力追查她的下落……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悲惨收场……如今再多弥补也于事无补!……现在只能略尽绵力为她了却心愿,了结尘缘……所以,你给我起来,不准跪!”
不由分说,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将梁怀澜架起来。望着他眼泪纵横、满面痛苦的模样,我实在分不清他是真心忏悔愧疚,还是怕我秋后算账……人心实在太复杂!
“哪个是沈洁的儿子?”我不想再跟这个负心汉纠结,直奔主题。之前一直打量站在梁怀澜身后的年轻男子……还是不敢确定!
“他……”梁怀澜刚要开口,就有一少年跪地拜见:“梁靖远拜见神医大人!”
“你是……”五官俊秀儒雅,颇有乃父之风,只是看上去年纪似乎有点小……而且沈洁说过梁怀澜给他们的儿子取名……
“启禀神医,我并非沈夫人所生。只是……兄长宿醉,并能及时迎驾,还望神医恕罪勿怪!”少年从容有礼道。
“他酗酒?”否则这种场合都能错失?
少年颇为尴尬,但言语关切:“沈夫人一直不在兄长身旁照拂,父亲心怀愧疚,对大哥尤为怜疼,不许旁人甚至我母亲横加管教,多说一句亦不可!昨日得知神医前来,大哥难掩欣喜振奋,多饮了几杯,才……大哥平时不是这样的!”
看来兄友弟恭,心中微微暖了暖,我对梁怀澜说:“小孩子是不能放纵的,溺爱只会害了他。养不教父之过,严格一些无妨!”梁怀澜沉默不语。我吩咐:“来人,去看看梁家大公子醒了没有?还没醒的话,用醋醒酒,再带过来!”这次来,我就是想看看沈洁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过的好不好?这也是我仅能为她所做的!
我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不一会儿,仆人领进一个华服男子,低着头,只见头梢凌乱,步态有些不稳,上前跪倒,还没开口中,残留的酒气便迎面而来,让我眉头微皱。
“小侄梁靖延拜见姨母大人。拜见各位大人!”声音低沉肃穆还带几分沙哑,一声姨母叫得我又热泪盈眶。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你母亲告诉你的?你还记得她?!”
梁靖延垂首点头:“母亲教诲,孩儿一字不忘!当年母亲离开之时,我尚年幼,不甚记事。后来母亲曾回来找过我……虽未得入内,但我隔门偷望,甚是思念……我亦悄悄流连宇文护府外,爬过墙钻过狗洞,与母亲仓促见过两面。母亲怕我惨遭毒手,不许我再去。她说她有一个好姐妹,是神医,就是姨母您。她说只要找到您,就能得救,一家团聚……今日小侄终于见到姨母了!”声音哽咽起来。
泪水潸然落下,我道:“好孩子,委屈你了,是我来晚了,让你们受苦!……这些事……你偷偷想念母亲……甚至去找她……你父亲他们都知道吗?”
梁靖延默默摇头,我又看向梁怀澜,只见其满面死灰。心中不免叹息,反复提醒自己情已逝,再追究无任何意义!
我对梁靖延伸出手:“过来说话,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片刻犹豫,梁靖延起身,走到跟前,抬起头……
儿子多像娘,这句话果然没错。相貌谈不上多俊朗,但平顺忠厚,眼眉五官无一不是沈洁的影子,只是面容有些憔悴,双眼更是充血痛红。
“你究竟喝了多少酒?知不知道酒精伤肝,多饮会损命的?你母亲当值时最痛恨病人不听话,偷偷藏酒喝!”我责怪道。
“姨母教训的是,小侄知错,绝不再犯。得知姨母来访,心中欢喜,昨夜与弟弟畅谈时不觉多饮了几杯,结果不胜酒力……”梁靖延敦厚诚恳的模样,一再让我难以想象平日里他是如何的纨绔放荡。
“姨母!”梁靖延突然想起什么,“小侄保存了一些母亲的旧物。只是其中不少物什,小侄不识,母亲所写,小侄也看不明白。如今姨母来了,就请姨母指教一二。”
“好,难得你有心……”我刚答应,梁靖延便迫不及待退出大堂,向远跑去。
我忍不住又转对梁怀澜说:“我虽没见过月华生前的模样,但听沈洁说,她像极了你!女儿多像父亲,梁怀澜,你怎么忍心弃妻女不顾?!”
梁怀澜依旧低头不语,倒是梁靖远替他解围:“神医错怪父亲了!全因当年慑于宇文护淫威,父亲为保全府上下性命安危,不得已疏远沈夫人。父亲亦痛心非常,日日愁眉不展,以泪洗面……”
“当年?当年的事……你倒清楚!”我觉得好笑,“你母亲是哪位?竟教得儿子如此伶俐!”
一位中年妇人跨出向我见礼,仍可见年轻时的风姿绰约。虽然很畏惧我,但站在自己儿子身旁,目中的满足和自豪是无法掩饰的!
我问梁怀澜:“她就是你当年背着沈洁纳的小妾?早转成正室了吧?”
一句话令妇人更加惶恐,梁怀澜仍然沉默以对。
“从来只闻新人笑!不过再美的色相也有红颜老去的一天,色衰则爱弛。要不然,你也不会有这么多位妾室了,是不是?梁怀澜你可真够薄幸的啊。”我望着梁家一众家眷有些不屑地嘲笑。宇文宪等一众高官暗自咂舌。
“下官的结发之妻从来唯有小洁一人。”梁怀澜突然如是说道,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结发之妻?”随即我冷笑,恐怕也是他唯一休弃的妻子吧!刚想出言反讥,梁靖延已气喘吁吁拖着一个樟木箱入内。我忙命人搭把手。
梁靖延擦去额上的汗珠,打开箱盖,憨厚地对我笑道:“姨母大人请过目。父亲说这些都是母亲当年穿过的衣物,用过的器具,还有这本扎记,就连父亲看了,也不甚明白。”
我走到箱边,微微弯腰,轻抚沈洁的遗物。当年她还是梁夫人的时候,初为人妻、初为人母的喜悦……紧接着离别的悲伤……承载了太多过往……粗略翻至箱底,惊见她竟还保留了当初带过来的……耳机、发圈、润唇膏、药盒、两卷绷带……甚至一支手电,都已陈旧不能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