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哥?”乔木兰不敢相信,却又满怀深情唤道。
我一愣,宋文扬轻轻吐出四个字:“回光返照……”我心一凉。
乔木兰带着女儿家的娇羞,颤巍巍从怀中摸出一枚染血的红绳扣,递到我手中:“兰陵姐,这是当年我送给小山哥的同心结,一人一个,如今他终于守约回来接我了!小山哥,木兰在此……木兰……”声音嘎然而止,右手猛然垂下,身子向后倒去,被我一把抱住。
“木兰!”眼泪瞬间模糊我的面目。众人一同悲呼落泪。
想起安坪村初遇,她受了委屈也要站在众人前,陈述自己不是乞丐,陈述家乡的悲惨遭遇,一次又一次挡在我面前说要保护我,清亮透彻的眼神从未变过,如今就这么走了!我心如刀割……
“兰陵……”望着伤心欲绝的我,宋文扬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我也明白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敌人一旦反扑,所剩的几个人同样保不住,下场……
我强压悲痛,起身对众人一字一句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们从前叫什么,为何在此。从今天开始,你们只有一个名字:花、木、兰!你们都叫花木兰,听清楚了吗?”
微愣,所有人眼中闪烁着泪花望着我,不明白这个名字有何意义,为什么我一再提及?
我径直说下去:“花木兰,河南商丘人氏,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十二载,击退胡虏,战功无数。天子赏赐高官,木兰推卸。只求衣锦还乡,与亲团聚,九十寿终,安享天命。你们想活着回家,就得都给我叫花木兰,听清楚了没有?”我大喊。
她们如梦初醒,齐声回应:“听清楚了,我们就是花木兰!花木兰,花木兰……”
宋文扬长叹一声,轻拍我的肩膀。
“好……好……咱们抓紧时间继续救人,乔木兰……我来给她装敛!”
拾起一件件散落的衣衫盔甲,我轻轻抹去乔木兰面上、身上的血迹……忍不住念道:“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想不到儿时一篇看似轻松活泼的古诗,原来竟包含如此多的生离死别,悲壮苍凉,字字血泪!
从清晨到黄昏,我们只找到五个幸存者,加上原先护我入林的十二人,仅存十七人。
之前派出放哨的女兵跑回来,说是伏地听见异响,怕是突厥军又来了。
我闭上眼睛一番思索,问宋文扬:“突厥人是不是信奉伊斯兰教?不吃猪肉?”
“伊……斯兰……”宋文扬一愣,道:“……好像是在唐朝时期传入我国。这个时候……应该没有!”
是吗?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年不跟那个脾气古怪的教授多学点历史!
“神医……”严瑞犹豫开口:“卑职等不知何谓伊斯兰教……但突厥、柔然、匈奴甚至前朝尚未入关之时,都不食猪肉,也极少圈养。不知……可有帮助?另外,卑职知晓突厥人信奉萨满教!”
萨满?!我与宋文扬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萨满……萨满……
“Witch doctor!”
“巫医!”
我们同时惊呼,忆起了萨满在祖国和世界医学发展史上的地位和评价,同时还有相关的一些……顿时计上心来,我立即吩咐:“你们几个去将圈里的猪全部赶至村口,你们几个将村中所有的铃铛取来挂在猪脖子上。还有你们,将所有蜂蜜集中到一起!”
“是!”
“是!”
“是!”
“文扬,你会不会萨满文,一个字或者符号都行?”
宋文扬摇头,这也难倒我。我们非但不是学历史的,更不是学语言的。但我知道萨满教的基础是万物有灵论。就画个太阳、月亮,再加只凤凰吧!最关键的是画个大大的骷髅在中间!
一切就绪,大家或背或抬,带着受伤的士兵,一起逃离村落,进入竹林。随即山下传来与昨日相同的马蹄声和一点都听不懂的语言。突厥人进村了,我们不敢迟疑,迅速逃离。
铃铛被萨满教视为有法力的圣物,供奉在神庙。不管他们吃不吃猪肉,只要挂了铃铛,我想他们就不敢视若无睹,任意践踏!另外我用蜜蜂画符,就是为了招来蚂蚁,黑压压的一片,图形即现,这在古人眼中就是天意,能大大阻吓他们一阵子。
只可惜我算漏了天时,没走多久,天空飘起雨,渐大之势。蜜糖遇水则化,猪群也不可能总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天意”一旦消失,突厥人便再无顾忌,我们只能加快脚步,但无车无马,还有这么多伤员,真是步步维艰!
我把剩余的铃铛,一并挂在竹枝上。借助风吹竹林沙沙响,来带动铃声,更添几分神秘。如果突厥兵从后追来,他们不熟悉地形,且竹林茂密,人马众多不见得易行。如果他们没发现这条路……更好,可以拉大距离。
自打出了村庄,我便一句话没再说过,满脑子想的全是如何避敌。不知饥不知累,又是两个黑夜加一个白天,终于在破晓时分抵达洛阳城外,只是寅时未过,城门还没打开。
惨烈的形容终于引起守城兵的注意,严瑞上前两步正要开口……
“哟,这不是严将军吗?您可回来了!出城数日,音讯全无,刺史都督甚是恼怒,已派人巡查……怎么这副光景?”守城兵语气懒散,好像没睡醒一样。
严瑞郑重道:“严某遇袭,正要回城向刺史大人禀报,突厥来犯!”
“突厥?”守城兵一惊之下清醒几分,随即笑道:“严将军玩笑了。洛阳城重地,若是突厥来犯,我等岂会不知?此次剿匪不利……”小兵向后瞥了一眼,夸张道:“莫不是就剩这几人了吧?!”
严瑞尴尬羞愤,还是点点头,对小兵的轻漫隐忍不已。
“区区数十匪人,竟令全军覆没?……您真是领兵有方……还敢回来啊!莫怪大人震怒,你要编个突厥杀到的瞎话逃脱罪责!只是连我都不信,更何况大人英明……”
“啪”一巴掌狠狠甩过去。我早就怒火中烧,听不下去了,“你放屁!谁会拿那么多条人命开玩笑。我告诉你,突厥精兵就在后面,不想死的,就马上给我开门!”
“你……”小兵捂着面颊,不可思议望着我:“你是何人?竟敢滋事,活得不耐烦了,来人啊!”一队守城兵闻声跑来。
高孝瑜的令牌适时抵在他们眼前,确认之下众人正要行礼,被打的小兵急忙阻止:“慢着!举国皆知河南王已于数月前驾薨,又怎会授人以令?此事甚为可疑,尔等行藏猥琐,一看就不像好人,还是先行拿下,交由刺史大人定夺。”
其他人一想也对,保险一点,说不定还能领功。
“你才猥琐呢……”我怒极,顺手就用令牌打他,“叫你开门,听见没有,给我开门,开门……”
“大……胆,反了你们!”小兵也火了,一把将我推开,幸好宋文扬在后扶了一下。
“弟兄们,将这群胆大妄为的流民拿下,好好审问!”
“你们敢!”严瑞也怒了,“你们可知,她是神医沈兰陵!”
“哈哈哈……”守城兵一愣之下俱发出爆笑,被打的小兵更是笑出了眼泪:“严瑞,叫你一声将军那是抬举,你真以为自己战功彪炳?此次失利,你自身难保,还敢说她是神医?谁人不知神医在京伴驾,光耀无比。她要是神医,我就是神仙了,来啊,把他们都给我捆了!”
双方动起手来,终因伤弱病残太多,我们很快便被推搡跌倒于地,正要束手被擒之际,空中传来暴喝:“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冒犯神医,可知死罪!连你们大人也不敢出言无状!”一道人影掠过。
我看到了救星,“元夕救我!”
“元大人!”守城兵收敛,恭敬见礼。
“啊……”一人已被元夕掌力震飞。元夕将我扶起,见一身狼狈,急忙解下披风将我包裹,“沈医生,你怎么才来?我一路寻至都不见你踪影,已在洛阳城等你好多天了!”
“见……过神医!”守城士兵一下全部跪倒,抖如筛糠:“卑职等不知神医驾到,不是存心冒犯,望……望神恕罪!”
我冷哼一声,看都没看,只对元夕道:“说来话长!你赶紧通知四郎,突厥军潜进来了,让他早做准备!”
“突厥?”元夕惊讶。我点点头,“我们遭遇了,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知道了,卑职即刻通知王!沈医生先随我入城歇息吧!”
不一会儿,城门大开,一众文官武将拖着长袍匆匆跑出,跪倒我在我面前。
领头重冠者口称:“洛州刺史潘崇,率洛阳城官、将见过神医,不知神医驾临,有失远迎,望神医恕罪!”
“见过神医,请神医恕罪!”众人齐呼。
我扯扯嘴角,还是不习惯这种场面,“各位大人快快请起,是我冒昧打扰,劳烦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