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不怒反露出阴森的笑容:“朕知母后不是第一次废帝新立,儿臣惶恐。不过母后可有想过?现母后亲子唯儿一人,母后若立庶子,不怕太后之位难保吗?”
娄昭君冷笑道:“哀家没有亲儿,但有亲孙。孝瑜、孝琬皆比你有才能。哀家依然是太后,太皇太后,无人憾动!”
高湛敛去笑容,阴沉道:“母后当真也要背弃儿臣?”
“你个畜生残害兄长血脉,自毁大齐的江山,哀家绝不允许你父皇的心血败在你手上!”娄昭君决绝。
“调兵的虎符在朕手中,母后如何遣兵?”高湛有恃无恐,一点都不怕。
娄昭君亦见惯世面,“你虽是一国之君,但京畿护卫军尽在我娄家掌握。逆子,你还不知错吗?”
“母后老了,威名不复当年。母后还以为如今的娄家唯您马首是瞻吗?”
娄昭君一愣。
高湛突然话锋一转,指着李祖娥命令道:“来人,将这个贱妇拖出去。她不是要跟儿子团聚吗?朕就成全她。令尚宫局不准为太原王装敛,将其尸首与这个贱妇一同入袋,丢入池子去!”
“诺!”
待所有人退出,连御医也抱着公主出去诊治。诺大的信昭宫内只剩高湛和娄昭君母子,当然还有我这个他们以为早已昏厥的神医。
高湛凑到娄昭君身边,故作神秘道:“母后,还记得大哥怎么死的吗?”
娄昭君又是一愣,连我都奇怪。高湛被兰京一行刺杀,不是早就盖棺定论了吗?
高湛自顾说下去:“众所周知,大哥被南梁逆贼行刺,当场毙命。但母后,恐怕您再也不会想到真正送大哥上路的是……第一个赶去救人的……二哥!”
“你胡说!你……放肆!”娄昭君全身发颤,扬起手掌要打高湛。终因力不从心,被高湛轻轻一推,摔倒于地。
娄昭君捂着心口,颤抖道:“畜生,忤逆不孝,信口雌黄。”
“这是二哥临终前,神志混乱时亲口对我说的。大哥常年欺辱二哥,二哥早已心存积怨,南梁逆贼只是重创大哥,是二哥亲手送大哥上路的。母后最欣赏最具才能的儿子杀了母后最心爱的儿子,母后却说朕凶残,跟二哥相比,儿臣已算无比仁慈。二哥不但诛杀同宗,连三哥和七哥都死在他手中,母后还要废儿臣吗?”
“不……”娄昭君抱头尖叫,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你这个畜生,一派胡说,哀家要废了你,废了你……”
“哈哈哈……”高湛看着娄昭君大受刺激的模样,放声大笑。
我已无力再面对这一切了,太可怕了,想来地狱也不过如此吧!我宁愿一开始就彻底昏厥过去,从没看到听到这一切。
黑暗迅速将我包围,在彻底坠入无知无觉前,我最后听到高湛命道:“来人,送太后回宣训殿,命太医诊治。传朕旨意,太后病重,无朕旨令,任何不得靠近宣训殿探视!”
我记得佛教上说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还有八大地狱,千万意劫,以此连绵,求无出期,永难超脱。
北齐的经历让我如堕地狱,体验到人生所有苦难,有生不如死的感觉。生命如蝼蚁,亲情比纸薄,……生不如死啊!
如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多好?一觉睡醒,什么都没发生,我还是人民医院的沈医生,安逸小资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
但……这里有四郎,他像无尽黑暗中的一缕温暖阳光,让我不舍。他还在等我去解救,我不能倒,不能逃避,于是我缓缓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冷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衣服完好,身上盖着锦被。那天昏倒后,又发生什么事?
诺大的宫殿,虽经打扫,仍残留不少破坏的痕迹,难道……我还在信昭宫?
我推开殿门,立即有侍卫出现:“请神医回宫休息。陛下有旨,神医受惊过度,需静心休养。休养期间不宜出门,外人不得探视。”
呵呵,原来我跟娄昭君一样被软禁了。高湛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我一定要出去走走呢?”我带着一抹冷笑反问道。
侍卫一拱手,恭敬却生硬道:“卑职自不敢冒昧神医,多加阻拦。不过陛下有旨,神医若有任何闪失、不妥,一干侍奉之人即刻处斩。”说罢,让开一步,身后的景象让我僵住。秦尚宫领着宫女若干,跪成一竖排。
“神医,现在还要出去走走吗?”侍卫“好心”问道。
高湛,你行,知道拿别人的性命来要胁了。
“不用了!”我只能接受,但,“让秦尚宫进来帮我梳洗更衣。如果让我发现你敢偷听偷看的话……知道下场的哦!”
侍卫脸色一凛,急忙道:“不敢,不敢!”
“神医,想换哪套衣服?梳什么髻?”秦尚宫带进一个大箱子,全套东西都有。
我看了眼窗外,压低声音问道:“自……那天后,我昏睡了几天。”
秦尚宫战战兢兢伸出三根手指,“两日三夜,滴米未尽,神医是不是饿了,奴婢这就传膳。”
“等等!秦尚宫,我有事相问。”
秦尚宫僵在当场,很不自然。我柔声道:“秦尚宫,您是这后宫最大的女官,年纪也长我许多,不必如此慌张。我只是想弄清些事情,不会让您为难的。”
“奴婢虽是女官,但只有三品,神医身居一品,位同皇后,奴婢自不敢冒犯。奴婢……奴婢但凭神医吩咐就是。”
她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想浪费时间:“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秦尚宫摇摇头:“太后已回宣训殿休养,陛下照常上朝议事。”
“那……李后呢?”我知道这是禁忌,但一想到李祖娥的遭遇,难免为她心痛,“溺毙了?”
秦尚宫摇摇头,忌讳地想说不敢说:“没有发现……顺水漂走了?”
难道真要死无全尸!
我突然向秦尚宫跪下,吓得她不知所措,也对着我同样跪下,“神医,折煞老奴了,这如何使得?”
“我想见赵郡王!”我郑重地向她一拜。
秦尚宫很为难,“神医使不得使不得。陛下有旨,不能啊……老奴不能通传啊,性命不保。”
“那能不能帮我传个信?陛下只是不许我与外界接触,并无为难之意。秦尚宫帮我个忙,这份人情我一定会好好报答。否则我稍有不悦,陛下也不会念你们的好!”言下之意,我动动嘴皮子,你照样得死,在高湛眼中,是不会怜惜一个尚宫女官的。
权衡利弊,秦尚宫终于艰难地点头答应了。其实我也没别的要求,只是希望有人能为李祖娥母子收尸,好好安葬。高睿有情有意,他明白的。
秦尚宫冒险帮了这么大的忙,我自不会为难她们。每日安静在昭信宫里坐牢。想起与高孝瑜的约定,暗暗着急,记挂四郎寝食难安。
秦尚宫慌慌张张推门而入,连最在意不能失的礼数都忘了行。我问:“怎么了?”
“公主……公主没了!”
哪个公主?我猛然反应过来,是李祖娥的女儿。
“神医那是救活后,整个太医都在诊治。可公主的脉象日渐衰退,昨儿夜里……没了!陛下震怒,杀了太医院中一半人殉葬!”
什么?我后退两步,对高湛的残忍杀戮依旧震惊不已。既然他还这么紧张与李祖娥的孩子,为什么不放我出去查看?难道因爱成恨的力量这么巨大?李祖娥生过三个孩子,如今全没了,对一个母亲来说,没有比这个更惨的吧!热气直冲眼眶。
秦尚宫接着道:“太后本想请神医出诊,但陛下不准,为此太后又与陛下置了气,现已病重卧床不起,太医束手无策,很是焦急,生怕再有个什么闪失,太医院另一半也全得人头落地!”
那怎么也不来找我这个神医??难道……高湛真怕被篡了皇位,绝灭人性至此!
我虽足不出户,亦感到阴沉压抑的气氛,山雨欲来风满楼,虽是初夏,却冰冷得让人刺骨。
三日后,大齐武明太后驾崩,举国悲恸,全宫挂白。算起来,娄昭君也算得上一代奇女子,辅助夫君、儿子成就霸业,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终究一场空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残酷的时候感染,我的心也变硬了。除了感叹,我竟没有太多悲伤,甚至……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一丝窃喜!娄昭君是太后,也是四郎的亲祖母,举国哀悼的同时,四郎作为亲孙会有三年的孝期,不得娶亲,就是说他三年内不会娶郑娘。即使我那个时代,还有三天直系亲属丧假,古人最重孝义。不管是不是真的孝顺,面子功夫得做足,尤其皇族,天下之表率!这可以说是目前得到的最好消息!我扪心自问,是不是变坏了?
让我更奇怪的是,宫内的孝帘只挂了七日便彻底除去,恢复如常。我记得当年高欢只是王的时候,灵堂还设了近一个月!
我困在这里已近二十天,外面发生什么无从得知,秦尚宫谨小慎微,大事不敢过问,我也无谓为难她,我只是担心四郎的安危。每天窝在床上数日子,不断祈祷平安,时常瞪着眼睛到天明,枕巾总是一大片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