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病没病,我现在每天都被各种名义诏进宫陪在娄昭君身边。不是品尝美食,就是散步欣赏风景,再不然就是反复那些家常,无趣至极。
我忍不住道:“看太后今日气色红润,精神爽利,想必身体舒畅,无大碍,那草民就先行……”
娄昭君匆忙敛去笑容,又咳了两声,打断我的话,道:“哀家觉得气闷,胸口隐隐作痛,昨晚睡的也不是太好……”
哎……好吧!
“其实兰陵不必每日守于尚书台前,哀早已命曹尚书和兵部侍郎,若有任何与长恭有关之讯息,无论大小,须即刻呈报哀家,若有片刻延误,必当严惩!所以你就安心待在哀家身边,误不了事的。长恭一直领军有方,从无败绩,这次也定能打败蛮夷凯旋,你勿需太过担忧。”
话虽如此,可……心就是不安。我只得换了个由头:“其实草民……”
“兰陵,你已位列一品,”娄昭君又打断:“不可再妄自菲薄,你若是草民,该置那些朝廷大员于何地?”
我不想争辩,“是,草……臣知道了。太后,臣并不是要赶去尚书台打听兰陵王的消息,而是……想看看李后娘娘还有……公主!”
前些天,李祖娥终于生了,为高湛生了个女儿。也幸亏是个女儿,娄昭君放心了,胡皇后也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恼怒起来。因为之前高湛已有两个女儿,却从未像对李祖娥的孩子这般好过。
非但没有因为不是儿子表露一丝遗憾和失望,还在出生当天就直接封了公主。每天捧在怀里逗弄,爱不释手。除了上朝议事,就寸步不离守在她们母女身边。到底是宠妃,目前算是他最爱的女人吧,爱屋及乌成这样,不禁让我有时也在想……高湛对李祖娥应该……不都是情欲吧!
但一提到李祖娥,娄昭君的脸又黑下来,“宫里最好的御医全都奉诏去了信昭宫守候,她焉能不好!也亏得老天有眼,让她得个丫头,否则那混小子指不定将储君之位拱手相送,来讨好那个狐媚子!”
我干笑,继续陪她逛花园!
小孩子的哭闹声……以及大人无奈的劝阻声隐隐传来。扫了游园兴趣,娄昭君皱眉不悦走了过去。
却见两个年纪相当、十岁不到的男孩子。一个哭闹抓住高孝瑜的衣袖不让其走,一个无奈站在一旁,没作声。胡皇后又气又心疼地喝斥哭闹孩子松手,那孩子却充耳不闻,继续任性。
娄昭君摇头气道:“胡氏真是没用,当初哀家怎么选了她当皇后?非但讨不得陛下欢心,连自己的孩儿都管教不好!”
说完她大步过去,斥道:“纬儿,堂堂大齐储君,看看你的样子,成何体统?你拉着河南王作甚?再不松开,看哀家如何罚你!”
所有人都见礼:“见过母后/太后!”只有那孩子依旧不闻不问,拉着高孝瑜,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娄昭君顿觉面上无光,亲自出手去掰。
看着娃娃泪流满面,哭得撕心裂肺,我劝道:“太后娘娘,对小孩子不能强硬,容易留下阴影。小孩子哭闹总有原因,咱们还是先了解清楚吧。”我看了眼身穿朝服的高孝瑜,脸色灰暗尴尬,“河南王到底是成年人,不会跟太子计较的。”
娄昭君这才收手,气恼地转问胡皇后:“怎么回事?”
胡皇后微微低头,有些怯懦:“回禀母后……还不是因为尔朱氏!”
娄昭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对我说:“摩女本是哀家贴身女官,太子很是喜欢。皇后本想替太子向哀家要了去,没想到她却与河南王……情投意合。陛下便将摩女赐给了河南王,所以纬儿才会气恼……”
哦,我说这个名字怎么熟悉?想起之前的事,联系起来了。
娄昭君有些怨怪地看了眼高孝瑜,对高纬的口气柔和起来:“纬儿听话,摩女是你父皇赐给河南王的夫人,不能悖逆!你父皇的话就是圣旨,所有人都得服从。你将来当了皇帝也是如此。”
“要不是他勾引摩女,父王怎么会让摩女出宫!”高纬语出惊人。
“放肆,”娄昭君恼羞成怒地望着胡皇后,“瞧瞧这说的什么诨话?!”
我也暗自摇头,“勾引”这种不堪的词语从一个未满十岁的孩童口中说出,这教育……很有问题!
“等我当上皇帝,我就杀了河南王,夺回摩女!”高纬又再吐出惊人之语。
“畜生,那我现在就废了你!”高湛暴怒走来,惊得所有人慌忙跪下,为了不引人注目,我也微微屈身。
“你当皇帝,就为一个女人吗?不成器的东西!还不如你二弟懂事。”抬头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刮子,打得我都愣了。
高纬捂着脸颊,反而不哭了,只是眼光依旧倔强:“父皇、祖母都曾答应过要将摩女赐给儿臣当乳母的!!”
“乳母?你多大了?原来的乳母呢?”高湛怒问。
胡皇后道:“潘氏年纪大了,经常犯错,纬儿亦不喜欢他,妾身已将她遣回乡!”
“那么多太傅呢?加起来不如一个宫婢有用的话,朕留他们何用,全杀了!”高湛戾气实足。
“太傅无错。只是……”高纬虽害怕,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只是父皇很少来看望儿臣,母后也只喜欢二弟,只有摩女愿陪儿臣读书玩耍,儿臣问她什么,她都耐心以对。儿臣只想要摩女陪在身边……”
高纬顿了顿,“父皇何尝不是为了二伯母……”
此话一出,所有人大惊失色。我见高湛瞬间腾起杀气,下意识冲过去一把将高纬抱开,摔倒一旁,总算及时躲开那致命的一脚!这要落在小孩子前心,高纬焉有命在?但我始终躲避不及,右肩还是不幸被扫到,那个疼啊……钻心!
“太子!”
“纬儿!”
“陛下息怒!”
“兰陵!”
顿时乱成一团。我强忍肩痛扶起怀中的高纬,大致检查后问道:“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高纬被吓呆了,愣愣摇了摇头。我才放心将孩子交给胡皇后,转头吼道:“你疯了?他是你儿子,这么小,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好好教?你怎么能下此狠手?”
所有人又都惊呆了,四周鸦雀无声,包括高湛,全部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哎!又“祸从口出”了!
“……陛……陛下!草……微臣莽撞了!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微臣只是担心太子,绝无心冒犯!陛下胸怀宽阔,千万别跟微臣一般见识!爱之深,责之切,微臣明白陛下也是因为太过疼爱太子,寄予厚望,才会一时失控激烈。世上哪有不疼爱儿子的父亲!”一百八十度生硬大转弯。
“对,对,对!”胡皇后急忙附和,毕竟是自己的亲儿,“陛下就是疼爱纬儿,才立为太子。只是纬儿年幼不懂事,陛下恨之不成材,才会发怒,究竟根本还是太过疼爱所致。”
“是,是!”我与胡皇后一唱一和,“陛下仁慈,微臣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高湛还没完全回神,愣愣点头。
“玉不琢不成器,但方法很发重要。正确的雕琢方法,可以让璞玉大放光彩。用错了,美玉也只能是顽石弃之深山。孔子不也说过……因材施教吗?严厉的管教并不适用于所有孩子。”
“对,对,神医说的太对了!”胡皇后赞道,“陛下,既然神医如此体恤纬儿,妾身请旨不如就由神医代替摩女照顾纬儿吧!”
“不行!”高湛还没发话,娄昭君一口回绝,“皇后,此话欠妥!摩女怎可与神医相提并论?以神医的才华,只照顾纬儿一人,你置陛下和哀家于何地?置大齐江山于何地?”
我有那么重要吗?感觉不到一丝欣喜。
胡皇后低头惶恐。高湛总算回神,开金口问道:“再无合适人选吗?”
胡皇后摇摇头,懦懦道:“纬儿一直只喜爱摩女一人,如今……”
“陛下、皇后娘娘,臣有办法!”我突然想起一个合适人选。
为此,当晚我破天荒主动在皇宫留宿。当然前提是有娄昭君和高睿的强力保证,我不会被其他人骚扰。
“兰陵姐,我真能当上太子的乳母?”柳萱激动地拉住我的手。
我浅笑:“哪是什么乳母,太子早已断奶,实际上就是个保姆而已。不过太子脾气不太好,稍有差池……后果难料,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这未必是个美差!但能在太子身边当差,你的地位会大大提高,今后没人再敢欺负你们母子。你应该学过病患心理学,现在又为人母,更懂孩子的心理。太子的言行明显缺乏安全感和友善,需要好好照顾和教导。所以我第一时间想到你!”
“谢谢兰陵姐,谢谢兰陵姐,”柳萱感激地无得以加。
我柔声问道:“柳萱,你是不是一直很羡慕我有兰陵王这样的靠山?”之前我就感觉到了。
柳萱一愣,有些心虚,但还是诚实地点点头。如果到了这步,她还对我耍心计,那真没救了。
“那是因为我从来都是真心对他好,而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儿子!当初我也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