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不必惊诧,此乃小事,教训一个宫人罢了!”高湛轻描淡写道。
教训……还罢了,我真的难以接受这种不拿人性命当回事的态度,“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杀人就直接毙了,小错教训过也就算了,何必还要这样折磨?”
“神医有所不知,”那个祖大人又站出来解释,“此女乃兵部侍郎胡贵之女,上月得承圣恩,贵为夫人。胡夫人其罪并不在己,而在其父!”
她父亲犯错,折磨女儿?
“其父胡贵身染恶疾,形秽不堪。岂配仙丹相救?神医丹药稀世罕有,世间只有天子可以享用。胡贵不知天高地厚,死不足惜,其女自受牵连。”
我惊的差点没站稳,原来她就是胡侍郎的女儿,!
我好心给胡侍郎治病,却成为祸害他全家的祸首?高湛是不是有病啊?!
那疯子却一脸理所应当地望着我,让我想骂都骂不出来,最后只能虚弱问了一句:“那胡侍郎呢?”该不会已经被杀了吧。
“已押入天牢,五日后凌迟!”祖大人道。
就因为吃了作为医生的我开的几片药,就要受极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胡侍郎太冤枉了。
“你……赶紧把他放了,也不要怪罪胡夫人,这事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觉全身发冷。
“这如何使得?”祖大人又道:“胡侍郎胆敢以凡躯承接天恩,不把陛下放在眼里,罪该万死。”
“你闭嘴!”我忍不住喝道:“什么天恩?!众生平等,在医生眼中只有病人,不分贵贱。人家胡侍郎得的是痫症。我给他吃的是抗痫的药。高湛他有羊癫疯吗?药能随便吃的吗?还是你希望他跟胡侍郎得一样的病,一样抽搐啊?”
祖大人扑咚跪下:“陛下,臣不是有心僭越,臣死罪,请陛下恕罪,恕罪……”
我直接对高湛说:“陛下,真不关胡侍郎的事。我给他吃的药,并无任何养生之效。寻常健康人吃了反而会有副作用,不利健康。饶了他们吧!”
高湛犹豫。地上的胡夫人听见希望,不顾一切向我爬来,紧紧拉住我的裤角,不断发出呜呜哀求怪声,无比凄惨。我这才看清,她已被打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唇齿肿烂,满嘴鲜血,一个字都不能说了。天啊,这才是上个月刚封的新宠啊,床还暖着呢,君王怎么能突然薄性无情到这种地步?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一字一句道:“陛下,您是不是想长生不老,跟我一样容颜不变?”
高湛望着我的目光顿时炯炯起来,他想方设法骗我进宫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继续道:“那就得听我的,欲长生者必须先修身修心,摒弃杂念,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第一件事便是放了胡氏一家。”
不少人都露出怀疑的目光,我索兴将脸向上一扬,目前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举头三尺有神明。陛下,您多一份宽大,就能多一份福祉,上天会知道的。至于胡夫人,如果您还喜欢她就请善待他,如果不再喜爱,请您放她回家,与父团聚!”地上之人直摇我的裤角,发出凄惨的呜咽,明显不愿再留下。
“好!”高湛下定决心:“来人,传旨,褫夺胡贵一切官阶封赏,贬为庶民。胡氏侍奉不佳,即刻赶出宫。从此胡贵一门不得踏入京城。……兰陵,我听你的,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最后这句让我毛骨悚然。
我低下身想查看胡家娘子的情况,高湛又道,“如果兰陵再沾此等污秽之人,她又犯死罪,不能再苟活出宫门。”
双手顿时停在空中,不知该上该下,我不能再连累人了,最后只得喊道:“斛律将军,麻烦你……亲自将胡夫人送至双亲身边,再护送他们全家出城。行不行啊?”我是真怕高湛会改变主意。
“你放心!”斛律光一点头,低下身将胡夫人扛起放在肩上,“我明白你的意思!”双脚一点,向外疾驰。
“好了,众卿勿再为此等小事荒废心神,失了雅兴。与朕同往,别让皇后久等。”
众人附议,一片欢言继续前行。
我还沉浸在刚刚发生的变故中,段韶走到身旁轻拍我的肩膀,我才微微回神,不禁问道:“陛下执法一向如此残……严苛?”
段韶轻叹一声,点头。“文宣帝亦是如此,所以四方莫敢来犯。”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今四郎不在,只能仰仗段太师护持几日了!”
段韶又摇摇,有些无奈道:“段某再受先帝重视,始终凡夫一名,远不及神医在天子心中的位置!预测天时,巧用地利……”
我急忙道:“老大人,安坪村一事,真的纯属巧合。我事先并不知其地下有什么!”
“那当年渤海王府,神医亲口预言天狗食日,第二日晨便应验之事呢?”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的?”当年我为了教训高澄,随口编的,没想到第二天真的发生了,更没想到当时段韶也在。
段韶点头,说出一个更令我震惊的事实:“那日守岁宴饮,我与斛律老哥无意瞧见沈医生独自一人走动,本想上前相邀,却见文襄帝与李后……”后面的事不说也知道了,就是说斛律金也看到了。“其实当时,文宣帝也藏身暗处!”
什么?!!文宣帝就是高洋,他也在?看着老婆被大哥侮辱,他还忍得住?但段韶没理由骗我。看来高洋的心机和耐性远比我想像更深。怪不得能成一方霸主,莫敢来犯!
“那高湛知不知道?”
“理应不知,不知文宣帝有没有提及?”
我哀叹一声,不管有没有提过,就以高湛对长生的狂热,我恐怕也无法轻易脱身了。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宫中依旧明亮一片。宫宴菜式丰富得难以想像,还有歌舞相伴,可惜我状态全无,不断猜测留在宫中会发生什么事,怎么对应到四郎回来?
果然晚宴结束后,我都没机会跟段韶说话,他就已经被请出宫送回府了。
一行宫娥婀娜着身形向我走来,领头的女官谦恭道:“有请神医前往承恩殿歇息!”接着,也不管我同不同意,直接上来两个宫女,将我左右搀扶了带走。
承恩……殿?光听名字,我心里就大喊不妙。
摒退所有宫女,诺大的宫殿,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我,稍微发出点动响,都有回音,特别瘆人。镶金嵌玉,无不奢华。妆台上的金银珍宝首饰,更是琳琅满目,闪得我晃眼。随手打开一个黑漆描金边的小盒,里面竟是五彩新鲜的花瓣。这数九寒冬的,什么花还能艳丽成这样?宫斗剧我也看过,难道是用来……催情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屏住呼吸。
好一会儿没有不适感,我轻轻拿起一片,一抹嫣红留在指腹,哦……原来这不是催情花,而是古代女子拿来染指甲的凤仙花花瓣。
松了口气后,我开始怀念醉兰阁,也许地方不如这儿大,也许硬件不如这里华丽,但那里有四郎,醉兰阁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四郎花了十六年为我亲手打造的……
难道今晚就这么过了?我还睡得着吗?但也不能这么睁着眼睛捱到天明啊?
我想了想,略作安顿后,跳上床,紧裹棉被,蜷缩在一角,缓缓闭上眼睛,耳畔全是窗外的呼呼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
“哗……”“咣当……当当当……”巨响从后门不断传来,我条件反射般一下清醒,跳下床,盯着声源的方向,心如擂鼓,果然还是来了。
我就知道他骗我进宫不是仅仅就是想把我当祖宗供着瞻仰的。幸好我在前后门都做了一个简单的机关,有人从外推门,触动绳索,门上有一个装满水的桶就会当头砸下。
这个时辰,宫女们知道我休息了,不会轻易打扰,就算有事找我,也会先敲门请示。敢不请自进只有一个人,高湛!
落汤鸡似的小太监倒在地上,不醒人事,其后身穿龙袍……应该是龙睡袍的男子厌恶地挥挥,有人将他抬走。高湛只身走进来,内侍在外将门关上。他若无其事对我笑道:“兰陵,受惊了。只是……为何如此阵仗?”
“你……你这么晚来做什么?”还是后门,我警惕地与之保持距离。
“兰陵既知我心愿,又何必多此一问?”高湛目光灼灼,眼中的欲望一览无余。不行,绝不能让他靠近!
“你想长生不老,永远逍遥是吧?那就赶紧回去休息,我明天给你写方子!子时之前一定要入眠,否则很伤肝肾……要减寿的。”
高湛一步步向我靠近,我一步步向后退。最后他直接坐在床边,道:“丹药,朕已试过多年,初时有些成效,但近年来效力越来越低。我自然相信兰陵非一般庸医可比,只是近来朕越发觉得力不从心,朕不想再浪费时间在丹药上,若能直接与神医合体双修,承受仙气,岂不快哉?”
合……合体?想占我便宜,没门!
……还还力不从心,他才多大年纪,就力不从心了?肯定是纵欲过度,搞垮了身体。
“胡说,哪个庸医告诉你这样就能长生?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气色。再不回去睡觉,胡思乱想,你的身体只会越来越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