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太爷难掩惊讶,“我如何不知道此事。”
“那时候三叔忙着科举,三叔该有印象,那年我们老爷将过冬粮食卖了一半给三叔筹了赶考用的盘缠,让三叔早些去京里,在京中的那年冬天,我们族人摆宴,吃的都是清汤寡水,后来我们老爷实在看不过,向何家赊了三头大肥猪。”
“那年的猪肉真好吃。”
“五叔你还记得吗?”
几句话就将人带到了那一年。
大家互相看看,鸦雀无声。
五老太爷擦擦汗道:“二嫂这样一说,我还真的想起来了,当年二哥是怕连累族里,才定了这样的规矩。”
二老太太微微一笑,“有了规矩,事就好办……”
姚老太爷不禁多看了两眼二老太太,二房这两年外强中干,已经支撑不下去,为什么二老太太今天能这样咄咄逼人。
居然还想出文书的法子。
族人都不反对,他这个儿子要做粮长的人如何说话?质疑这东西是假的?
不知怎么的,姚老太爷就将目光落在婉宁身上。
婉宁安静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三叔,这个粮长你到底做还是不做?”
这个粮长你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童妈妈站在一旁,手心攥着一汪冷汗,二老太太和小姐仿佛一点都不紧张,她一颗心却要跳出来了。
小姐帮二老太太出了主意,说这样写份文书。
大老爷还怀疑老太爷会因此跳脚,不去做这个粮长了。
小姐却只说了两个字,“会的。”
会的。
婉宁将二老太太扶坐在椅子上。
虽然南直隶漕粮的风声紧,但是何家卸了粮长之职,祖父这时候不谋粮长将来恐怕就难有机会。
粮长的诱1惑力很大,可是在文书面前又像烫手的山芋,到底要怎么选择,那就是祖父该着急的,不论他选了哪个,结果都不会让他很如意。
“既然如此,”姚老太爷看向姚宜春,“你就回去写份文书,交到族里。”
真让他写啊?
姚宜春有点害怕,万一出事了族里不管他怎么办?
姚老太爷横了姚宜春一眼,“拿得起就要放得下,磨蹭什么?”
姚宜春这才将屁股离开椅子去拿文书。
二老太太挥挥手,旁边的妈妈将文书收了起来。
“我让宜州誊抄一份送去三房。”
姚老太爷皱起眉毛,“二嫂连二哥写的都不然我们瞧一眼?”
“瞧什么瞧,不怕你笑话,经过了多年,原来那张纸都被虫蛀了,前些日子翻看族谱才想起来,重新写了一张,好在五弟和八弟都记得,有人证在我还能胡说不成?”
姚老太爷就看向五老太爷。
五老太爷不情愿地颌首,远处始终没有说话的八老太爷清清嗓子,“二嫂说的确有其事。”
有人证还怎么说?
姚老太爷缓缓地喘息着,尽量让呼吸平顺下来,这次来二房,有一种让他折了翅膀的感觉。
……
崔奕廷在喝茶。
泰兴知县朱应年没想到能将这位爷留这么长时间。
自从知道这位爷是崔大学士家的公子,又有崔尚书照应,泰兴县就像烧开了的水,人人都想宴请这位爷和这位爷拉拢关系。
崔家有位贵人还在宫中,很受皇上宠幸,中宫空缺多年,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成为一国之母。
再说光是“一阁臣双尚书”就已经听起来让人耳热。
宴请这位崔爷倒是容易,不过他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就不知道这位少爷喜欢什么。
本以为崔奕廷喝些茶就会走,谁知道崔奕廷端详了这茶水半天。
“这是什么茶点?”崔奕廷转着茶杯。
“是泰兴新开的一家茶楼送来的。”
软软的点心,吃起来很甜,像糖又不太像,说是点心又不是。
“朱大人家中可还有?”
跟他要茶点?就这东西?
朱应年忙看向管事,管事一溜烟地跑去内宅,不一会儿工夫回来道:“太太说……没有了……不然让人去买。”
“哪家茶楼?”不等朱应年吩咐,崔奕廷已经询问。
“是……泰兴楼。”
泰兴楼。
“那家茶楼,现在……不卖这些茶点,只是……上门拜会的时候送一盒。”管事的低声道。
“二爷喜欢我让人想办法买来送去。”朱应年笑脸相迎。
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吃甜食。
崔奕廷眼前浮起一个模糊的身影,随身总是带着只荷包,里面放着几块糖块,每天掏出来摸摸,却又舍不得去吃。
趁着崔奕廷没走,朱应年低声道:“崔二爷有没有觉得泰兴最近气氛有些不对。”
崔奕廷不说话。
朱应年只好接着道:“崔二爷去李御史家中,有没有听说巡漕御史的事?李御史沉冤得雪,朝廷定然委以重任……”
崔奕廷抬起头来,仿佛不经意,“那你准备要怎么办?”
“瞒着李御史,将这尊瘟神送出南直隶。”
崔奕廷道:“若是瞒不住呢?”
朱应年压低声音,“那就想方设法,让他说不出话来。”
崔奕廷面色自若,“朝廷的巡漕御史,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但凡是个人,就有弱点,”朱应年道,“别说李御史,就算哪位显贵来了,也有应对的法子。”
不知怎么的,崔奕廷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
朱应年怔愣在那里,他看不懂那笑容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可怕。
崔奕廷道:“既然如此,朱大人就没什么可怕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就是。”
朝廷公文下来了,七日后准备迎接巡漕御史,李御史八成是为了查案先行一步,想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本来朱应年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也许这件事没有他们想象的好办。
“崔二爷,”朱应年迟疑着,“您能不能将这里的情形跟您叔父说说,我现在真是心里没底啊。”
崔奕廷似是没听明白,“怎么说?”
都说崔奕廷不学无术,还真是。
只要崔奕廷态度有松动,就是有戏,朱应年趁热打铁,“要不然,我让师爷写封信,二爷誊抄一份。”
崔奕廷神色间有几分不以为然,“让我誊抄一份送给叔父?”
朱应年道:“我们尽量将漕运的事做得周全,瞒过巡漕御史,京里那边的情形还要拜托崔大人。”
崔奕廷忽然正色起来,“朱大人就不怕我泄露出去,万一我是巡漕御史又该怎么办?”
“不会,不会,”朱应年笑着摆手,“哪里能连崔二爷也信不过。”
☆、第四十三章 真黑
如果崔大学士的儿子入仕,早就传满京城了,他哪里能不知道。
再说,南直隶的官员也都在猜测,如果御史就是崔奕廷,崔尚书那边早就捎信过来,还用得着他们这样大动干戈地四处寻找。
要不是崔家在前面顶着,朱应年还真不敢随便相信谁,毕竟御史没有现身,随便就将自己的事交代了,那不是送死的架势么?他可不想脑袋搬家,他还要换顶上好的乌纱帽戴戴呢。
朱应年挥挥手,“快去将闵先生叫来。”
闵先生是他的幕僚,再可信不过,简单几笔就能将泰兴的困难说得清清楚楚,现在把持住崔奕廷这位小爷,就能拉拢崔家,真是上天眷顾他,给他送来这么个贵人,别说将他奉为上宾,就算日日让他供着,他也愿意。
闵先生规整地写了封信,朱应年拿给崔奕廷看,崔奕廷就将信折好送进袖子里。
朱应年不禁错愕,“这……二爷不誊抄一份?”
崔奕廷淡淡地道:“用不着。”
朱应年看看闵先生,很快又恍然大悟起来,浪荡公子,连提笔都忘了怎么提吧,要不然怎么会将崔大学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朱应年连连点头,“那您就直接将这封信函寄回京。”只要崔奕廷听他的,抄不抄一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上面的内容。
崔奕廷道:“这封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到……”
朱应年连忙迎合,“这个二爷安心,水路加急,到了南京,自然有驿丞接应,我们南直隶传递消息都是如此。”
崔奕廷站起身来,“那就等着吧,等我收拾好东西,一并送给叔父。”
朱应年的满脸都是笑容,“哪里用得着您准备东西,我就备好了。”
“既然如此,”崔奕廷脸上露出些笑容来,“朱大人也写封信给叔父一同带去,这样免得不清不楚,泰兴的事不能落下朱大人。”
听得这话朱应年忽然觉得,崔奕廷是个好人。
大大的好人。
就是来帮他的。
不但了解他的心思,还愿意做这个人情。
一下子,他心花怒放。
……
崔奕廷从朱家出来一路回到落脚的小院。
李御史和谢严纪早已经等在那里。
谢严纪先垂头丧气,“明面上的账目根本无从查起,一笔笔账目做的干干净净,分明是等着我们来查,南直隶的官员直属六部,一个个比猴儿还精。”
“参奏六部那是要有铁证的,现在根本就是没有证据,光靠何家和姚家的账目,顶多牵连小官小吏,怎么也钓不到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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