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珺闻言眉头一挑,下意识地抬眼看阿娘,很是惊讶。继而目光一转,低下头,嘴唇微抿,有些复杂。
昭珺从来只见阿娘一人,也不见阿娘有什么关系暧昧的男子,与李世叔之间也是清清白白的朋友。
因一开始就知晓自己是阿娘收养的女儿,昭珺自然不会向阿娘追问自己的阿爷。
只是昭珺生活在大唐,觉得女子终身不嫁虽不是过错,可人生终究并不圆满。
阿娘总应该有情郎,至少,曾慕一人。
阿娘一直单身潇洒,阿娘不说,自己也不好问。今日突然听说一个与阿娘年龄相仿的郎君,昭珺小姑娘不由得多了几分猜疑。
只是一想到刚才那小郎君登徒子一般的做派,顿时什么猜测不安绮思全都没了,只觉胃中连连翻滚。能将这般年龄的小郎君教成一个小纨绔,可见其父做派并不正经。
将天仙一般完美的阿娘与一个老纨绔想到一起,昭珺双目含泪,心中很是愧疚。
木怡仔细看了看应光,当身份确定下来后,只觉得越看越能看出应英的模子。
回忆过后,便带了几分轻叹的意味:“说起来,你出生还和我有几分关系呢。”
“这是怎么了?”清越醇厚的声音从另一方传来,却是人未到声先至。
应光身后的家仆涌动片刻,就见一男子着白色大氅,脚踏木屐,面白微须,发束成冠,清朗疏狂颇有魏晋风流色。
是应英。
便听到应光低声喊了句:“阿耶”。
很多年没有见了,准确说是11年。
仔细算来,木怡与应英只见过四次,可木怡竟然一下子就将应英认了出来。
十一年,足够将一个顽劣少年雕琢成一个虎墨沉香的青年。
至是岁月并没能让应英放弃轻狂,如今却不失法度,变成令人赞叹的狂士。
但令木怡最为惊讶的却是应英身上不再是挂满珠宝金银,虽然衣料配饰依旧是价值千金之物,可周身打扮比起年轻时所见要收敛的多了。
应英见到木怡也不无惊讶,甚至用震惊来形容都不为过,可以肯定,他从没想过在这里能见到木怡。
到底已经是一家之主,应英收敛起眉眼,冲木怡执了一礼:“荣俊刚在神仙来设了小阁,不知娘子可愿前往?”
很久不曾见到以往之故人,却是这般谦逊又疏离的态度,木怡多有感慨:“既是相逢,也是有缘,那便一同去吧。”
昭珺看到那小郎君的阿耶竟然看着这般光风霁月,更有魏晋遗风,惊讶地眼睛都瞪圆了去。
而应光也是震惊地抬起头,在应英与木怡之间扫视。
他何曾见过阿耶这般谦逊的样子!以阿耶的地位,纵使不说在大唐是顶尖,便是所谓五姓七家之人也是平辈相交。
荣俊是应英的字,字只有与平辈或长辈、地位高的人说话才会如此自称。
而这娘子……竟是什么来历,能让阿耶变得如此谦卑!
于是应英和木怡带着两个晕乎乎的孩子一同进到了天然居三楼的小阁。
神仙来,也是木怡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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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居用的当然是桌椅,而且作为针对有钱人建造的食馆,无论是装潢摆饰,还是桌椅用具都是相当奢华精致。
路上,应英已经听家仆讲了事情经过。
进到小阁,家仆特地都留在了外面。
里面留下的都是应英从家中带来训练有素的婢女,样子不卑不亢,敛息立于一旁,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这些婢女无一不是,相貌姣好,身段玲珑,穿着打扮甚至比一般门阀的闺秀还好。
在大唐,优秀的仆从是主人身份的象征。
一进来,应英就大笑着拍了拍应光的头:“阿明,你真是我的孩子,你阿父做过的事你竟然也做了一遍。只是你也不看看你才几岁,一个垂髫儿,也敢当街学那些膏粱子弟的做派。无怪小娘子这般生气。”
应光呆呆地看着应英。
木怡也忍不住,跟着放声大笑:“你这儿子,怎么那般不好,偏偏学来你这天生好美色,好在我家大娘还算是个好脾气的,若是别人家中的娇娇儿,指不定要叫你儿子好受个教训。”
没了外人,应英也不再那么拘束,面上便多了几分疏朗。
抚着应光头的手稍稍停顿,应英语态难辨真假地说道:“像我也好,能弥补他阿父以前的遗憾。”
木怡停止笑,抬眼看向对面,揣摩半晌,道:“你认真了?”
应英不置可否,却道:“阿明的身份没有问题,他是我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木怡虽说十一年之间不曾再与应英见过面,但同为大唐数一数二的商人,不说两人之间生意上必然会有所联系,对彼此的情况自然不是一无所知。
应光的母亲一直都很神秘,几乎无人知晓,只听说是应英的正妻,家世不错,生了应光就去世了。至于姓氏名谁、家世如何好,无从打听,就像应家的来历一样,十分神秘。
现在这般解释,在大唐这个注重血统身份的时代,几乎就是明着给两个孩子牵线。
听到这样的回复,木怡依旧很是淡定,含糊着说:“这种事,等昭珺长大再说吧。你该明白,我的女儿是个麻烦,你的儿子也是个麻烦。”两个人在一起,绝对非常麻烦。
木怡也是搞不懂了,应英又不是不知道,他儿子还得用生子药才能有下一代,金贵得很,也麻烦得很。如果他的妻子生不出儿子,压力之大显而易见。
而昭珺,作为她的女儿,将来少不了麻烦,一不小心,都会祸及夫家。难道应家是个少有的不在乎传承的家族?这可能还是挺小的。
那么应英这么说,难道真是因为年少的遗憾?
再说,应光天□□美色,江山能改本性难移,从妻子的角度看,很难是个好丈夫。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两个人都太·肖了!
太重口味了!
应光才八岁,昭珺才十一岁!
两个这么小就谈了“终身大事”,别他妈逗了!
如果硬是要认真考虑,木怡还是不太希望昭珺和应光在一起,但以后昭珺如果真是喜欢上了应光,那……
不管是什么人,就是打断了腿也要□□好,绝不能让昭珺受一点委屈!
不管是因为故人重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此时木怡倒是有心提出让应英对应光教育的严格些,可是,毕竟两人交情并不很深,交浅言深,实为大忌。
木怡眼眸一转,换了个话题:“应光这孩子的出生到也和我有几分关系,我这第一次见面,总该给个见面礼。”
“说来我是最擅长刺绣,可惜手上的东西都送了出去,等以后我再补上。我这笔字,承了虞公几分意,能够见人。这几天正好临摹虞公的《蝉》,颇为得意,便送与你。虽不知你之前基础如何,但希望你勤加练习,努力不缀。”木怡对应光说道。
应光自从父亲出现就变得乖巧安静起来,到和很多受宠儿在父母面前会更骄纵不一样。
昭珺虽然心中对应光还是颇为不喜,可在母亲的故人面前也不会表露在外,而是收敛在心里,面上十分平静。
木怡所说的字帖自然没带在身上,当然,木怡包裹里、副空间里有的是古今名家的字帖碑拓以及自己的作品,可是谁会在出门的时候随身携带字帖呢。
所以,木怡自然是吩咐家仆到家中去取字帖,想到留在书房的作品大概只有今天临摹的《蝉》,所以才提出将它送给应光。
应英感慨道:“娘子太谦虚了,如今大唐谁人不知虞永兴常对人夸赞关门弟子木娘子之行书尽得二王真意;一手楷书姿容秀出,青出于蓝,若干年后必称大家。木娘子少有作品流传,这一帖若说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虞世南确实常对人夸赞木怡天资不凡,勤于苦练,虽然起步的晚,但现在在所有门生弟子中,木怡的楷书是最优秀的。虞世南常称,千百年后论起书法,必有木怡一席之地。
可偏偏得了虞世南如此盛赞的木怡,偏偏几乎没有什么作品流传于世,偶尔一幅作品传世必引起一番争抢。
木怡敢拿出手的作品,当然都是顶峰之作,见过的人都觉得木怡确实当得起虞公的赞赏,故而木怡的字帖更是价值不菲,却有价无市。
利益驱使下,自然有人铤而走险到木怡家中偷盗,但是,在木怡面前,一切反动势力都是纸老虎。
来挑战木怡的人屡出不穷,倒是后来“盗王”和木怡打赌,三次尝试都没能成功,依照赌约在江湖放话承认自己的失败,之后敢来木怡这里尝试的人才大大减少。
“既然娘子都送了见面礼,我也没有不送的理由。”应英说道,“也当是我为这小混球向小娘子道歉了。”
应英向婢女吩咐到某某房间拿来某某箱子。
木怡与昭珺都以为是手掌大小的箱子。
很快,几个健仆抬着一个半人高,一米长半米宽的雕漆黄酸枝木箱子,让木怡和昭珺都惊了一下。
打开一看,里面整张齐齐码放着各种珍品古玩首饰珠宝。
木怡一眼扫过,就看到沉香手链、琥珀枕、凤头簪、玉器、各色颜色纯净的上等宝石,还有浑圆饱满的大颗东珠,这年头珍珠很难采集可是稀罕物。而且这些东西高度有限,木怡很容易猜到,下面肯定有第二层,甚至第三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