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敬点点头,没再问她别的什么,转而同行七谈论起昨天下午谈的那笔买卖,一路上都没提余舒说准昨天下雨的事,好似忘了这一档,行七时不时瞅上余舒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暗自点头。
说话间马车便到了一家菜馆外头,三个人下车,小二认人,一口一个裴先生,恭敬地请到了二楼上的雅座。
古时候上酒楼下馆子是没有菜单的,收银的地方挂着一串菜牌子,通常客人们坐下后,小二便会介绍招牌菜,或有熟客会自己点菜,裴敬显然属于后者,一口气报了七八道菜名,最后行七有点了一壶酒。
古人云的食不言寝不语,多是文人书生做派,商人常在酒桌上,便不可能守这缛节,行七为人很健谈,裴敬说话精道,余舒在这上,安静地吃她的菜,滴酒不沾,听他们聊,行七问到时候,偶尔发表一两句意见。
到了最后一道汤品上桌的时候,裴敬才对余舒开了口:“小余,我多委派你一件事做如何?”
余舒稍一寻思,就猜到裴敬可能是要她做什么,果然,她点头后,就听裴敬道:“做买卖的,同天气甚有关系,我常会在易馆里请人算卜,那孔家易馆每个月收我二十两银利,昨日却险误了我,我现在把这份子钱发给你,你每个月给我推算晴雨,如何?”
此言一出,余舒和行胖子同是愣了,行七是欲言又止地看着裴敬,眼里有着疑惑和不赞同,裴敬却好似没瞧见他的眼色,等着余舒反应。
二十两可不是个小数,这大易馆真是个黑人的地方,余舒感慨了一下,没忙着应下这好事,而是直言道:“先生就因我昨日说中了一场雨,便将此事委托于我吗,万一我昨天是侥幸蒙中的,您这二十两不是就花错地方了。”
裴敬看着她这时却反过来替他着想,不由失笑:“那你昨天是侥幸蒙中的吗?”
余舒一摇头:“自然不是蒙的。”她费工夫算出来,没什么好谦虚的。
裴敬莞尔:“那这二十两你要不要?”
余舒这回没犹豫:“要。”
为什么不要,她能保证自己比那易馆里头算得还准,裴敬把钱给她,绝对是物超所值。
“哈哈,这小子倒是不客气。”行七端着酒杯指了指余舒,虽不清楚裴敬为何突然做了这决定,却没当着余舒的面询问。
酒足饭饱,裴敬结了帐,三个人走到路边,余舒上车的时候,脚下一磕绊,扶着车门站稳了,余光瞄到车轮上绑着的一圈红丝线,突然想起来早上忘记了的那件事是什么,就对裴敬和行七道:“我打算到东街去买点东西,裴先生和大掌柜先走吧。”
裴敬道:“送送你?”
“不用,走几步路就到了。”余舒后退两步,看着马车转弯离开,才向孔家易馆的方向走去,拍着脑门,口里念叨着:“嘶,到底是买一根还是买两根啊?”
马车上,行七看着气定神闲喝着凉茶的裴敬,苦笑道:“二哥,你就是有心给他封红包,也没必要这样抬举他吧,一个月二十两,给了易馆还和当,给这么个孩子——”
“你知道昨天中午吃完饭,下雨之前,我上哪去了吗?”裴敬出声打断了行七牢骚,“我上孔家易馆去了,又把当日的晴雨问了一遍,你猜他们怎么告诉我?”
“怎么说?”
裴敬笑道:“他们肯定说没有算错,不会有雨,结果才过了半个时辰,雨就下了。”
行七迟疑道:“这天气的事,本来就说不准十成,即便是孔家易馆,偶尔有一次误算也是常情吧。”
裴敬摇摇头,神色耐人寻味:“昨天小余带了伞你没注意到么,早上那么好的天气,他出门却还是带了伞,这说明他是相当肯定当天会下雨,他甚至连鞋子都换了,要是你,不是十拿九稳会下雨,你出门会连鞋子特意换了吗?”
行七脸色古怪地摇摇头。
“这就是了,我头一回见他,他就在赌坊里赌易,后来我跟着他,他竟是去了大易馆的书阁抄书,十两银子一块的书牌子,他那穿戴你看着,像是能浪费这钱的人家吗?刚才吃饭时候你也看到了,我开口给他二十两,他都没有客气一下,你当他是没眼色吗,他那是觉得自己有资格拿那一份钱,换句话说——他是有真本事的。”
“嗬,有那么厉害么?”行七瞪眼道。
裴敬摸着茶杯,道:“小余这孩子有些来路,我派人去查过,他那个生病的亲戚,并不是他本家,他是两个月前才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一个摆摊卖小食的妇人,有个精算又懂易的侄子,呵呵,你信吗?”
行七一惊,忙道:“那我们留着他,会不会有麻烦?二哥你还这样帮衬他,要我看,寻个机会打发他走吧。”
“行七,”裴敬轻轻地唤了他一声,目光沉练:“莫欺少年穷。”
第九十章 哄回去
余舒走到孔家易馆门口,还是没想起来昨晚上青铮让她买一根红绳还是买两根。
“罢了,买两根吧。”
惯例眼红了一下门口投钱的大鼎,余舒抬脚走进易馆大门,左右张望了一下,冲着卖风水摆件的柜台去了,易馆里的人每天都不少,她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填上,要了两根红绳,左手伸进怀里,刚掏出钱来,就从肩膀上伸了一只手过来,“唰”地一下就把钱袋子夺走了。
看看空空如也的手上,余舒脸一黑,骂一句的工夫都没有扭头就喊,喊完就追:“抢钱啦!”
易馆里头的众人纷纷扭头,就见一个穿灰褐短袍的少年大喊大叫地追着一个瘦高个子跑了出去。
余舒一路上喊了几声,看着前头不远处行人不但不拦,还纷纷主动让道给那抢钱的,额头上蹦出几条黑线,闭了嘴没再企图求助。
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个了挨抢劫的脸,上一次在小巷子里被人抢包就算了,那时候整条巷子就她一个能抢的,没别的人选,可这回易馆里头站着那么多人,怎么还是她中奖!
跑到前头街角,余舒看见那人钻进了一条小巷子,咬牙追上去,跟着他东拐西拐,离开了大街,没了路人,目标更清楚了,可就是隔着一段距离追不上,而那人却还有工夫扭头瞧她,余舒留着一口力气,正打算加速,却在一个转角突然停了下来,脚后跟一顿,狐疑地看了一眼前面空荡无人的巷子,脸色突然一变,后退两步,转过身,拔腿就往回跑!
该死,有人故意在引她!
“站住!停下!”
身后响起的低喝声,夹杂几道串沉重的脚步声,证实了余舒的猜想,来者不善,她哪里会停,喘着粗气寻着到大街上的路,却没看到身后几个追赶的人当中,有一个人向前纵跃,伸手抓向她的衣领。
“哪儿跑!”
余舒被猛一拉扯,被揪了几根头发,整个身子往后倒,左手抓着墙壁,抠下一层墙皮来,指甲刮的生疼,她恼了,反手甩了巴掌,趁对方躲闪之际,一低头从抓她的人手里转了个身,不管衣领还在人家手里,抓了对方领口,抬腿踹向对方鼠蹊“嗷”地一声,巷子里响起一声惨叫,后头几个追赶的人同时脚步一停,脸色发绿地看着前面弯腰捂腿体前屈的同伴。
防狼术,果然是天下武学实用第一!
余舒一击得手,面露狞笑,后退着跑了两步,转身就要蹿,却在三步之后,刹车停下,皱眉看着从巷子口走出来的男人。
怎么是他?
纪孝谷视线越过余舒,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打滚的得力护院,脸色阴沉下来,目光重回到余舒脸上,近处看着她这身男孩子打扮,皱起了眉头:“你这几天跑哪去了,穿成这样是在做什么?”
余舒看见纪孝谷出现在这里,满头的雾水,听到他的话,正要扯谎,又一想,她被纪家赶出来,早不吃他们家那口剩饭,没必要再对他卑颜奴膝,便伸手指了指后面的人,不客气道:“三老爷这是什么意思,让人抢了我的钱,把我哄到这没人的地方来,是打算欺负我一个小孩子吗?”
纪孝谷愣了下,是没料到余舒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这方又仔细地看了她,见她脸上全无惊慌,只有嘲讽之色,根本没有在怕他,这叫原本想要冷脸吓唬她的纪孝谷迟疑,下一刻,就变了脸,一副温和之色看着她,苦笑道:“你这孩子,知道家里头找了你多少天吗,不是我恰巧就在孔家易馆做客,还遇不到你,易馆那种地方人多口杂,我派人引走你,不想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下人会使了这办法,让你受了惊吓,回去我就好好罚他们。”
余舒要真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许就信了他这鬼话,然她本身就是个扯谎的能人,哪会看不出纪孝谷在糊弄她,眼珠子一晃,心里有了怀疑,却不说话,只是露出防备之态。
她心里有盘算,纪家要找她,余小修就在三觉书屋,传个话就是,可纪孝谷口口声称纪家找了她好些天,她却没从余小修那里听说了半句,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不对之处,且听听纪孝谷还会说什么。
纪孝谷看她脸色,叹一口气,道:“上一回打了你,撵你出来,是老太君一时之气,现在她老人家气过了,又可怜你孤苦无依,便命我找你回家来,前几日我见了小修,让他转告你,那孩子大概是还在气恼你当日挨打的事,竟是不声不响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