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一样是能叫裴敬感到安慰的,余舒字写的太慢,一笔一划,停顿不足,就连工整都算不上,只能叫人认出来罢了。
账房先生多写得好字,裴敬一手行书写得十分潇洒,自是瞧不上余舒的破字,就三令五申让她回去好好练字,等人走了,才发信这一个下午就光教她写字了。
余舒不知裴敬的郁闷,她为了尽快拿到标准的五两工钱,今天就特意表现了一下,不过还是有适当的藏拙,没敢表现的太多头,免得裴敬起疑。
就拿上午那一摞账本来说,她一遍看过去至少找到了五处纰漏,却只能把那一个看似标记的空缺指给他,其他的全当是没有看到,至于打算盘时候,怪她一时技痒,没忍住就学了他,好在那一对双打的算盘她用着手生,拨错了两次才找准位置。
余舒从商会总馆离开,先去长门铺街找赵慧,远远地见到余小修在边上帮赵慧收拾碗筷,倒不觉得奇怪,自从小修找到她落脚的地方,三天两头就往赵慧这里跑,帮着她做杂事,赵慧乐得有个孩子陪她,一开始不肯叫他干活,后来倔不过这小子就慢慢随他去了。
余舒心里明白,余小修这怕是在帮她报答赵慧的收留之恩,这么懂事又早熟的弟弟,叫她怎么能不心疼。
赵慧站在炉子边上擦汗,看见余舒,就喊余小修道:“小修把东西放着,你姐回来了,你们俩自己先玩。”
余舒和赵慧打了招呼,见客人不多,就择了张桌子坐下,朝余小修招招手,余小修放下抹布,乖乖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姐。”余小修眼神儿闪避了一下,心想着上午薛文哲那讨厌鬼问他的话,打定了主意不会告诉他姐。
“今天作业写完了吗?”余舒没发现他异常,按例询问他的功课。
“写完了,哦对了,给你这个,”余小修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她,“刘婶拾掇屋子时在你床底下找见的。”
他手里拿的,赫然是一个月前景尘道人送给她的那一颗黄色的石头,滚圆滚圆的。
“还以为丢了呢,”余舒摊手接过来,合起掌心搓了搓,忽然想起来,她有一个月没再去找过景尘,不知道那小白道士的银子花光没有,会不会又饿着肚子睡在梅林里?
余舒觉得她这个猜测的概率很大,啧了一声,觉得这两天必要抽个时间过去看看,免得那么个大活人真给饿死了。
第六十七章 酒池肉林您要吗?
余舒昨日才动念头去探望景尘,第二天下午就抽了空,从商会出来,直接往城东的梅林去了。 那片梅林就在万象街和长门铺街之间的一带地方,走不了多少冤枉路。 河岸边的梅花早就谢了,一丛丛梅树上结着黄绿色的小果子,很是喜人,因为四月人都跑去赏杏了,过季的梅花倍受冷落,这河边上没什么人。 余舒在林子里兜了两圈,没见到景尘,暗自猜测他是离开了,不免就一点失落。好不容易结识这么个武功高强的道士,还没能打听出点龙虎山上的事,人就不见了,连声道别都没有,悔死她了。 余舒沮丧地甩着从地上捡来的一节枝桠,低头从桥上往回走,便没注意到河面上一抹白影掠过, 几个蜻蜓点水, 从对岸一闪掠进她身后的梅林中。 “小鱼。” 余舒脚步一错, 风吹过来, 还以为是幻听, 转过头, 竟见方才走过的桥尾, 正立着一道翩翩白影, 抱袖望着她, 不是景尘还是哪个。 余舒一喜, 丢了树枝小跑过去: “景尘大侠, 你没走啊?” 景尘摇头:“我事情还没办完, 不能走,你来找我么?” 余舒点头:“对啊, 我来看看你。” 看看你饿死没有, 她心里补充。
景尘剑眉敛了敛, 随即松开, 微微一笑,便弱了这河上的春风。 一个大男人, 笑得这么好看干什么, 余舒心里牢骚, 也冲他咧了个傻笑, 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 停住。 她没记错的话, 一个月前见他那几次, 他就穿着这一身白袍子, 到现在, 他还是穿着这一身, 除了颜色灰了点, 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他该不会就这一身衣裳, 这么久都没换过吧? “这是我宗的道衣, 我带有三件, 都脏了。” 听到景尘一本正经的回答, 余舒才窘迫地发现自己刚才把最后一句心里话问了出来, 急忙装傻补救: “你还带有衣裳啊, 我从来没见你拿过包裹, 以为你们这些道长都是不用换衣裳的。” 景尘道:“在山门有仆役浆洗衣裳, 隔日既要一换, 然出门在外, 诸多不便, 只有将就了。” 他是喜洁之人, 出门在外迫于无奈, 不能勤更衣, 就只能每晚到城外河中冷水浸身, 好不沾灰尘。 余舒听得出他话里隐藏的无奈, 嘴一快,脱口道:“不如拿来我帮你洗洗?” 说完就想打嘴, 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提出来帮一个男的洗衣裳, 就算对方是个道士也不行吧, 只能眼巴巴看着景尘, 等他拒绝。
“也好, 随我来。”景尘转身, 往林子里走, 便错过了余舒僵硬的表情。 事实证明, 大侠也是人, 道士不是神仙,景尘飞身从树上摘下一只包裹打开, 抽了三件灰扑扑的袍子拿给余舒,道: “有劳。” 余舒干笑着接过去, 这一会没心情对他的轻功大呼小叫, 把这三条袍子在手里卷了卷, 好在这衣服虽灰, 却没什么怪味,不然她怕是要脸黑。 “那我洗好了再给你捎回来。” “嗯, 不急,”景尘低头看着自己, “我身上这件还能穿上几日。” 余舒上下一看, 落在微微潮湿的靴头上,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怕待会儿她又一时嘴快, 把他鞋子也拎回去洗了, 遂转移话题: “啊, 哪个, 你今天吃饭了吗?” 景尘转头看看黄昏的天色, 道:“晚饭还没有。” 余舒道:“上回换珠子的钱还有吗?” 景尘摇摇头, 从袖子中掏出一只空瘪的钱袋, 捏了捏, “没了。” “”果然不能对这个小白报多大希望, 他不过是披了一层大侠皮罢了, 这么不食烟火, 二十两银子花一个月就没了, 要不是他好运救了她, 早晚得叫他饿死。 “珠子还有吗?余舒问道, 要是没有, 她身上还有两角银子, 先借给他。
景尘闻言, 想了想,把手伸向后背, ”唰“地一声把剑拔了出来, 青光凛冽, 带着冷气儿, 惊的余舒退后一步, 才站稳脚, 一脚前一脚后地站着, 如临大敌地顶着那把剑, 不是她胆小, 而是她太惜命,重活一回, 任何一点能威胁到她性命的东西,都能让她浑身不舒服。 景尘目光从他身上滑过,低头无声一笑, 剑在手中转了半圈, 剑锋上悬挂的一条剑蕙, 以前她没注意,今天再看, 景尘这把黑柄金鞘的长剑上, 还挂着一块扁圆的镂花玉佩。 ”有劳你代我走一趟。” 这是让她拿去换钱了, 余舒接过那条剑穗, 翻来覆去看中间悬挂的这一块碧汪汪的玉佩, 心知不寻常, 便迟疑道: “这么贵重的东西, 当掉太可惜了。” “无妨。” 景尘的口气轻飘飘的, 好像这不是一块美玉, 而是一块石头似的。 “不如当个活契, 日后你有了钱再赎回来如何?” 景尘不解:“何谓活契?” 余舒耐心解释:“这拿东西换钱的地方叫当铺, 当掉东西有活契死契之分, 活契当的钱少, 可是日后能拿钱把东西赎回来, 死契能多当些钱, ,把东西当掉, 老板就能把你这东西转手卖给别人, 你就是回头有了钱, 也不一定能找到这东西了。”
“景尘对俗事很有兴趣听, 认真听她讲完, 才开口道: “无所谓, 你看着当吧。” 这人倒真是会懒省事, 余舒腹诽, 那就给他当个活契吧, 这块玉看起来值不少钱, 活契也不会少了, 足够他再用上一两个月的。 余舒心里盘算着, 没注意眼前人, 景尘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突然出声道: “那次给你的黄霜石还在吗??” “啊, 啊?在呢。” “无事的话, 就多在手心揉动几下。” “哦, 好。”余舒点点头, 她抱着一堆脏衣服, 缺了向景尘打听龙虎山上风光的兴趣, 她没说话, 景尘亦不善谈, 场面就冷下来, 一阵冷风刮过去, 飕飕的响, 余舒不自在, 只得告辞: “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景尘毫不留恋:“走吧。” 余舒转头走了一段路, 下了桥, 才突然想起来景尘身上没钱, 晚饭没出吃, 又急忙跑回去, 想把身上剩的钱给他, 可刚才他还在的那片林子里, 却不见了他的人影。 她空喊了几声, 没人搭理, 纳闷地嘀咕了两句, 就匆匆赶着太阳落山往家跑了。 夜里, 晴空, 师徒两个坐在点儿大的小院子里观星, 一个舒舒服服地躺在藤椅上, 一个费劲地仰着脑袋。
“看到没有, 那北斗之上, 第七星, 名作破军, 相传商朝纣王死时, 此星大暗,乃是一颗大杀星, 司夫妻,子息, 奴仆之命数, 同七杀, 贪狼二星互照, 相反,若在子午, 则预加官进爵, 若是女命, 则旺夫益子” 青铮讲的不快, 余舒听的认真, 因事后有漏掉的还会再去问他, 并不刻意去记在纸上。 何况这夜空极美, 星洒银湖, 姿态诱人,仿若一个魅力无穷的美人儿在前, 那容人分心。 “凡人事, 必夹星象, 世间有鲜少一部分人生而伴随星异, 将来总能有一番大作为, ”青铮轻拍着膝盖, 瞥了瞥旁边正在揉脖子的余舒, 道: “就比方说那纪家的四小姐, 据说她出生时, 满空星辰, 夏蝉噤声, 整个义阳城都惊动, 到现在, 十一几年过去, 她却是卓越人上, 不同反响。” 余舒听到“纪家四小姐”的名头, 耳朵动了动, 好奇道:“师父, 你见过她吗?” 青铮道:“为师几年前出入纪家, 就住在景伤堂里, 纪家想要我指点星璇丫头, 就故意趁了她一次犯错, 罚她到景伤堂来思过, 我见她资质极佳, 便就指点了她一段时日, 她倒也挣气, 来年就考过了大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