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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 (三月果)


  几名身穿青灰色长袍,梳着流髻,系着月白发带的中年人,正捧着纸笔,游走在这无数的罗盘中间,碎碎细念,似是正在计算着什么。
  “是何人?”
  有人发现了门口的余舒,停下工作,出声问询,回音瞬间在这空荡的大厅中响起来,其余几个人都回过头,去看门口的余舒。
  余舒从墙壁上的惊人画面中回过神,就站在门内,道:“老太君罚我来做打扫。”
  “嗯?”那人轻疑了一声,偏头和同伴低声交流了两句,才对余舒道:“屋后有水桶,你先去打一桶水来吧。”
  余舒“哦”了一声,就出去找水桶了。
  她一走,屋里的几个人便聊起来:
  “多久没人被罚来这里打扫了?上一回是一年前四小姐犯了错被送进来吧。”
  “没听说家里哪位公子少爷犯了大错啊?”
  “我看那小姑娘模样,倒像是个丫鬟,什么时候丫鬟犯错,也要往咱们这里送了,老太君糊涂了吧。”
  “谁知道呢,既没特别交待那就不用咱们管教了,只派给她打扫的活干吧。”
  “咳咳。”
  一声轻咳,不甚明显地在大厅一角响起来,几个正在闲言的易客听见,相互对视几眼,做了噤声的手势,便分散开来,各忙各的。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余舒才打水回来,最近的井口离这里不远,但她手臂上有伤,提着一桶水晃晃悠悠走回来,很是吃力。
  刚喘着气把水在大厅里放下,就有人指着墙角吩咐道:“去那箱子里取两条布,从东墙擦起,小心不要把仪针弄坏,先用湿布把卦盘擦净,再用干布擦一遍,务必不要留下水珠。”
  余舒环扫一眼大厅墙面上挂的成百上千的罗盘,暗暗叫苦,忍不住确认道:“是全部都要擦吗?”
  “当然。”
  个老太太的,还不如叫她去洗池塘呢!
  闹了半天,昨天挨那一顿打还叫轻的,这才是真正的体罚啊。
  余舒认命地走向墙角的箱子,打开来看,又是吃了一惊,抽出一团柔软布条,摸一摸,竟是上好的棉布,人都穿不起,竟然拿来当抹布。
  曹子辛的勉斋对面就是绸缎铺子,那位曾经白使唤过她的吴掌柜偶尔会来串门,闲聊中,她有打听过布价,这样一箱子棉布,怕不得二十两银子,好浪费!
  心疼什么,这是纪家的钱。
  余舒这么想着,顿觉安慰,就抽了一大团布出来,按在水桶里湿了,拧干净缠在手掌上,拎着水桶走到大厅东侧墙下,从眼前第一块罗盘擦起。
  这一擦,问题就又来了,她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个子不够高,这罗盘纵横交错,每一排最上面那几块,她伸长了手蹦起来都够不着。
  没傻站着,在大厅里扫了一圈,看到对面墙下立着一张短梯,就跑过去搬了过来,也不需要谁指点,便把梯子靠在罗盘的缝隙间,爬上去继续擦。
  她干活的时候也没闲着,借这机会,顺便打量了罗盘长什么样子,余舒见过刘夫子上课时用罗盘来讲解易理和卦象,听不懂就没什么兴趣,现在自己来看,这墙上的小罗盘,每一只都是一个形状。
  一只罗盘有五圈套着,最里头都是画着阴阳,外面四圈被八条卦线分隔,每一格里都写着字,有天干地支,有星辰位,有乾坤八卦,有生死休伤,等等字样。
  擦的多了,还发现这些罗盘五圈的字样不尽相同,指针的方向也不一样,相同的只有形状。
  余舒恼自己认识的繁体字不够多,更不懂半点易理,看不明白这些罗盘上写的都是什么。
  心有所想,做事也就利索,本来就不是磨蹭的人,一只只擦过去,先湿后干,出去换过三桶水,等大厅正中央那口罗盘的黑色指针的一圈,停留在巳上,她方擦完一面墙。
  她细数过,一共有六百只罗盘,擦的她浑身冒汗,手上的瘀伤早就因酸痛没了知觉,手指也因泡水发红发胀。
  扶着梯子歇了一会儿,拎着捅里还算干净的水到对面去,走近了,竟发现大厅这一头阴凉不见光的墙角处,搁着一张竹床,床上铺着被褥,一个人正背对着她,蜷着腿,枕着手臂侧卧在竹床上睡觉,刚好就挡住了那一小块地方的十几只罗盘。
  这是什么状况,这鬼地方还有人住?
  余舒纳闷地拎着水桶走过去,在床边停下,回头看了看大厅里正在工作的几个人,发现没人在意她这边,就放下水桶,把抹布搭在水桶边上,在身上蹭了蹭水,弯下腰,去看那床上躺的人。
  没曾想,她刚低下头,那人就翻了个身,一张枯巴巴的老脸离她不到几寸,一双贼亮的眼睛盯过来,吓得她后退两步,“咣当”一声,就把身后的水桶给踢倒了。
  随后,她便脚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四仰八叉,疼的她直咬牙,床上那人就那么躺着,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嘴一咧,大笑出声:“哈哈哈!”
  
  第三十五章 古怪的老道士
  
  余舒被竹床上的老头吓了一跳,滑倒在地,半桶水溅了她一身湿,狼狈地躺在地上,听到一阵大笑声,窘迫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甩掉,郁闷地看了一眼那乐不可支的老头,低头拧起身上的水。
  余舒郁闷:有什么好笑的,笑这么大声,不就是摔了一跤么,值当这么幸灾乐祸么,讨厌。
  分散在大厅各处记载的易客听到动静,只是回头多看了几眼,却没有一人上前。
  竹床上的老人笑够了,才用手掌撑起了脑袋,一腿伸直,一腿屈起,舒服地躺着打量起余舒,这随意的姿势极不搭衬他身上那条月白色的道袍。
  “你是纪家的子孙?”
  余舒把身上的水拧干净了,又捡起抹布蹲在地上擦水,听到他突然问话,迟疑了一下,才答道:“算是吧。”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算是?”
  “那就不是。”
  “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是,到底是还是不是?”
  余舒被他念的不耐烦,把湿哒哒的抹布丢进水桶里,丢下一句话,转身去对面墙角取干净的棉布:“您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吧。”
  余舒还是有眼力价的,能在这地方摆床睡觉,闹这么大动静还没有一个人上来责问,这枯皮老大爷肯定在纪家有些辈分,对方也就是拿她逗个乐子,她就算是不乐意,也不能较真是吧。
  等余舒拿了一大团干净的棉布回来,老道又换了一个姿势躺着,翘着二郎腿,两手枕在脑后,歪头看着余舒,笑嘻嘻道:“谁让你到这里来干活的?”
  “纪老太君。”
  “哦?为什么把你撵这儿来了?”
  “我犯了错,老太君罚我在这里打扫一个月。”
  余舒有一句答一句,一面蹲在地上把水吸干拧进木桶里,反正这湿乎乎的地板一时半会儿也擦不干净,就当是和他闲扯打发时间了。
  “犯了错,什么错?”老道一脸好奇地抖起了眉毛。
  “”关你什么事儿啊。
  “怎么,不好意思说?”
  余舒使劲儿蹭了两下地板:“我把表少爷打了。”
  老道想必是知道她口中的表少爷是谁,听她这么一说,顿就乐了,翻个身,冲她挤眉弄眼道:“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纪家老妇最护短,你打了她外孙,她就没抽你几鞭子撒气?”
  余舒暗道:鞭子没抽,藤条倒是挨了二十下,手上现在还留着挨打的力道没散呢。
  又一想,不对啊,这老头不是纪家人,怎么称呼纪老太君作“纪家老妇”?
  余舒起疑,就将他一开始问自己的话反问给他:“老人家,您不是纪家的人吗?”
  “我?”老道伸手一指自己鼻子,古怪一笑,摸摸鼻子,“老道才不是这家的人。”
  余舒听自称,再细细一打量这老头,顿就明白了,难怪总觉得他这身打扮不一样,原是个道士啊。
  “原是位道长,失敬失敬。”余舒放下抹布,冲他拱了拱手,装模作样地恭敬了。
  大安朝尊道尚易,易学是一门学以致用的学问,而道教则是一派令人尊崇的宗教信仰,易学和道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是相互独立的,现大安朝就有一些地方上的易学世家,原本隶属于道教某一支,后脱离出来,开门立户成了家业。
  总的来说,道教门派和易学世家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不沾世俗,一个则是跻身朝堂。
  老道客气地摆了摆手,眼睛一转,又问道:“你既不是这家的人,那是打哪来的?”
  余舒想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就如实答了:“我娘改嫁给纪三老爷做妾,我就跟着住进来了。”
  “今年多大了?”
  “十五。”
  “几月生的?”
  “呃”余舒嘴巴打磕绊了,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她”是几月生的。
  见她半天答不上话,老道眼光一闪,竟是一骨碌坐了起来,盘着腿,笑意里莫名就多添了一些正经:“记不得自己是几月生的,总该知道自己是哪一年生的吧?”
  “当然知道,”余舒脱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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