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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 (三月果)


  一路上,余舒就在轿子里摇摇晃晃地掷着铜钱,倒还处忧不惊。
  纪怀山身为司天监右判,官居正四品,上有朝廷赐下的官邸,在安陵城中经营十几载,是有几分风光,但大小和门面比起来纪家在义阳城那座祖宅,却要相差几筹。
  余舒第一回来,认不得前门后门,下了轿子就紧跟在纪孝谷后面,一路走,一路看,记着来时的路。
  路上纪孝谷没同余舒说半句话,直接将她领到了西院一道拱形小花门前,停下,说:“你先进去探视你娘,我去禀明你祖父,说不定他老家还要见你。”
  余舒心里嗤骂:你爷爷的,乱认亲,纪家那老头是谁祖父,也不会是我的。
  纪孝谷又交待守园子的丫鬟带余舒进去,就转身走了。
  这院子外头看着小,里面挺宽敞,朝南朝北各有一排屋子,雕栏窗花,门头上还悬挂着大红的春灯,有个春节的喜庆。
  丫鬟将她领到最里一间房门外,余舒看见朝南两间屋有人探了头出来看,心道是纪孝谷房里别的女眷。
  丫鬟没有进去打招呼,直接开开门,带余舒进去后,才朝里面喊一声:“巧穗,你们姨娘家的姑娘来了,还不出来。”
  接着就听到卧室里叮叮咣咣,跑出来个小丫鬟,余舒定睛一看,辨认出是之前一直伺候翠姨娘的那一个丫头。
  “姑、姑娘!”巧穗惊叫一声,倒像是给吓着了,丢下余舒,一扭头又钻进屋里,“姨娘,姑、姑娘回来了!”
  带金舒进门的丫鬟啐下嘴,没好声道:“毛手毛脚的。”
  余舒暗叹一口气,抬脚自己走进去,一到卧室门前,便听里面咳咳嗽嗽的说话声,正是翠姨娘的声音。
  绕过了屏风架子,就看到翠姨娘盖着棉被半趟在床上,白帕子系着额头,脸上惨白惨白的,红着一双眼睛,盯着进来的余舒。
  咦?余舒心头纳闷,这怎么瞧着是真的病了?难道她又给算漏了?
  她还没闹清楚,翠姨娘那边张嘴就骂上了:“你这没良心的死羔子!说是考完试就回家来,结果不知鬼跑到哪里去,还说要我等着享你清福,我看你真忘了谁生你谁养你,谁屎尿拉扯你长大,竟想要丢下我不管,咳咳咳,死丫头、死羔子!”
  余舒听她骂的痛快,不觉得气,反而可笑,看一圈屋里,到窗子下拎了个圆凳,放在床边坐下,气定神闲地看着她骂人。
  这么中气十足的嗓子,蘑来有病也不大。
  翠姨娘又咧咧了几句,见余舒不羞不恼的,大概是觉得没意思,哼了一声,住了嘴。
  余舒这才开口解释,满脸的无奈:“娘,您也知道,我年前忙着考试,晕头转向的哪想的了那么多,挪了地方忘记让人通知你是我不好,您先消消气,本来就生着病,这一气更严重了。”
  “咳咳,”翠姨娘扶着胸口,又使劲儿咳嗽两声,但听余舒这话,气儿是顺了不少,扭头瞟一眼站在门外的丫鬟,哑声道:“巧穗,我同你们姑娘说几句话,你到外头去守着,别让那些阿猫阿狗地乱溜进来。”
  “是。”巧穗低头去了,关上门,房里就剩下母女两个。
  余舒看翠姨娘不再溅唾沫星子,才离了圆凳,坐在床边上,去拉她的手,伸手要探她的额头,口中心疼道:“您怎么病成这样了,吃药了吗,给郎中瞧过了吗?”
  翠姨娘别别扭扭地的撇过头,拉下她的手,胡乱点了点头,随即关心地问道:“你大衍试考过了吗,考的如何?好不好?”
  余舒道:“过了春才放榜呢,现在还不知道考的好不好。”
  翠姨娘急道;“这怎么说的,之前不是讲你一定能考上易师,让娘扬眉吐气的吗,这又没准儿了?”
  余舒对这妇人是彻底没了脾气,那脑子里一天到晚想的恐怕就是她自己,这才真叫个没心没肺,好在不是她“亲娘”,不然她一定会跟着余小修一起伤心。
  “娘,您先别急,虽说还没有到放榜的日子,我是觉得自己是考的不错,应该榜上有名。”
  奇术一科不好说,但那算学,她是铁定了会上榜。
  翠姨娘被她哄住了,脸色稍霁,余舒又问她:“我听三老爷说,您是下雪那两天出去找我才病着的,怎么回事,您那会儿急着找我做什么?”
  “唔,没事,就、就是想去瞧瞧你们。”
  余舒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就知道她有所隐瞒,哪晓得,翠姨娘那天是同院子里的女人隔气,然后就闷跑出去,想说看看余舒考试的怎么样,回来再眼气那几个蹄子。结果扑了个空,回来她怕挨纪孝谷的骂,就索性装病,涂了霜粉卧床不起,恰好就被纪孝谷当做现成的理由去找余舒回来。
  翠姨娘怕她再问,赶紧挑过话头:“小修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余舒正要答话,就听到外间丫鬟禀告:“老爷来了。”
  片刻后,纪孝谷的身影便出现在卧房门口,朝里扫了一眼这对母女,视线落在余舒身上,道:“你同我出来,你祖父要见你。”
  
  第二百四十七章 老姜最辣
  
  余舒还在义阳城的时候,就听说过纪家老太爷的大名,但凡是城中有点耳闻的,谁人不识纪怀山名讳,那可是在京城司天监做右判的大官。
  余舒从没见过纪怀山,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看看纪家这群子孙是什么货色,就知道当老子的就好不到哪里去。
  果真是个修身正行的老人,也做不出来以权谋私、盗取大衍考题的勾当。
  “到了你祖父面前,记得说话要恭敬,切莫没规没距冲撞了长辈,知道吗?”在去见纪怀山的路上,纪孝谷如此叮嘱余舒。
  “哦。”
  余舒看着纪孝谷背影,心里琢磨,这纪老三不知告没告诉纪老太爷,她状告他们纪家造假八字贴害人,公堂上败尽纪家颜面的那桩旧事若是说了,那纪怀山指定要记恨她,待会儿见到面要是提起来,她是装傻呢,还是充愣呢?
  横躔了半座宅子,才来到花园后一栋独立的楼阁前面,纪怀山站在门外向内说话:“父亲,我把人带来了。”
  屋显传来一声低应,就有书童从里面卷起帘子,让他们入内。
  余舒跟在纪孝谷身后进去,这楼里暖和,一股茶香味道,苦巴巴的,余舒不大喜欢,皱了皱鼻子,就听到头上一声缓慢慢的问询:“你便是余舒?”
  余舒两手抄在袖里,抬起了头,只见前面不远处并着两张雕桌,上摆着各种茶具,后面一张威虎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神态威严的老者,双目有神,额堂饱满面有红光,一看便是饱学之士,倒是同她想象中那个阴险的老头形象大相径庭。
  纪孝谷见余舒不答话,便推了推她肩膀余舒反应过来,这才抬手端正地行礼,低头道∶“余舒见过太老爷。”
  在人家的地盘上就得放尊重点,心里怎么样是一回事,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纪怀山道:“你抬头,说起来老夫还未曾见过你面。”
  翠姨娘早就改嫁进了纪家,但是余舒姐弟一直在外过活真迁到纪孝谷名下,才是前年不久的事,纪怀山长住京中,因来回路途遥远,三年五载方才返家一次,是说他没有见过余舒,倒是真的,只不过依着他的身份就算是回乡里,也轮不到余舒见。
  余舒听了纪怀山的话抬起头,是不知对面那老人将她面相一观心中便有结论,道是此女发际不齐、眉毛松稀,乃是个双亲无缘之相,鼻挺翼短,额嘴丰厚,却是有个有些小聪明的人,可惜太过自满,易招损。
  “老夫常年住在京中,忙于司务而少理家事,之前听说你父将你们姐弟送出家门已过数月,若非星璇偶然得见,还不知你们辗转来了安陵,老夫不忍你们姐弟在外无依无靠,年前派人去接你们回来,你们却不肯了。我问你是不是记恨当时赶你们出去,所以不愿意回家。”
  纪怀山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脸色也和缓,若不是余舒早认清纪家脸孔,怕要以为他是个慈祥的。
  余舒心里冷笑,她就看不惯这道貌岸然的样子,分明现在是图着什么,才来惺惺作态,把话说得那么轻松,合着当初痛打他们姐弟皮肉的,威胁她给人家抵命做小妾的,事后毫不留情轰人走的,不是他们纪家人。
  于是回道:“不瞒太老爷说,记恨是不敢有的,我和小修本就是外姓人不同你们一家,您凡高兴了,赏我们一口饭吃,不高兴了,要打要撵,那也是我们活该。”
  此言一出,纪怀山和纪孝谷同时皱起了眉头,他们哪里听不出余舒这话里讥讽。
  纪怀山见她不识相,便没游说的心思,磕了磕手中的紫纱茶盖子,眉间陡然一厉,喝斥道:“那你为何要胡言乱语,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我们纪家名声?”
  看这老人突然翻脸,余舒倒是没被吓的乱了方寸,来时路上就想到会有这么一遭,想也不想就装傻道:“太老爷说的什么,我何曾诋毁过纪家?”
  看看纪怀山脸色,纪孝谷顺势冷声道:“去年六月初九在义阳城县衙,那个代人告状,口口声称我们纪家欺世盗名的乞丐,不就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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