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梳那两片卷翘的黑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扑了两下,睁开略显疲惫的眼睛,声音慵懒地问道:“吵完了?我没睡着,就是还困得慌。刚刚卢三娘说到哪儿了?我想嫁世海哥?”
“谁让你昨晚把酒当祖宗似的伺候啊?准还晕着吧?”
“晕呢……”
☆、第十五章 宝梳的回敬
旁边忽然传来妇人们一阵惊叫声,只见卢三娘手里抓着一只新鞋正要朝童氏脸面上拍去呢!洪大姑和几个妇人忙扯开两人,往两边推搡!卢三娘丢下鞋子,一面往脚上套一面怒骂道:“护得那么起劲儿做什么啊?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图那妖精得了曲尘二百两银子吗?我跟你说,姓童的,少作孽没好报的!”
童氏正要发作时,宝梳懒懒地起了身,将她拉了回来说道:“婶娘,您回去歇着吧!一家人还等着您的早饭呢!这儿我来收拾就行了,元宵,扶着你娘进去,煮口茶给她舒舒气儿!”
“你收拾?你还打算收拾我?”卢三娘白了宝梳一眼道,“就你那小胳膊小腿儿我都怕碰一下,碰了今年可得晦气一年了,不知道得有多脏呢!趁早回去收拾你那些破铜烂铁滚出村子去,省得人家初心撵你呢!”
宝梳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滚出眼眶的酸泪珠子,稍微清了清神问道:“三娘,您刚才说我想进您家的门儿?
“呸!你想都别想,趁早死了那份心!”
宝梳抖肩笑了笑,婀娜地抄手立在那儿,仿佛清晨半开的一株娇粉的月季花。她有一股天生的娇媚之态,娇而不妖,媚而不腻,就那么刚刚好。
“三娘,您不会昨夜梦游了吧?跟周公问卦,就问出这么一堆子胡话?我想嫁进您家的门儿?呵,您好意思说我这做晚辈的都不好意思听呢!您是不是也太抬举您自己了?”宝梳说话向来都是柔柔滑滑的,像条泥鳅似的难以让人捉摸。
卢三娘翻了个白眼,插了两手在袖笼子里瘪嘴道:“谁不清楚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啊?但凡是男人跟前,你能有不凑一凑的?我家世海可正经着,你少打那些歪心眼子!知道你手头里有些闲钱,你爱上哪儿养小白狼养去,谁稀罕啊!”
宝梳掩鼻呵呵地笑了几声,轻轻摇头道:“唉,三娘,您说您是不是昨晚酒喝多了脑子迷糊了啊?别家有儿子的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生怕自家儿子跟我有半句不干净的沾染了。您倒好,一大清早地就跑我婶娘门口来嚷嚷,左一句我想嫁世海哥,右一句您汪家的门儿不好进,您这是为那般啊?您脑子迷糊了就问土郎中抓两剂药,跑这儿来耍什么疯呢?赶紧回去吧,别给世海哥丢人了!”
卢三娘抽出了袖笼里的手,指着宝梳喝问道:“死浪货,你骂谁脑子迷糊呢?你先人板板的才脑子迷糊呢!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你要再敢往我家世海旁边凑,仔细我丢你到那粪坑里,算是为民除害了!”
“英雄!还是个女英雄呢!”宝梳轻拍了两下手掌抿笑道,“没瞧出来啊!三娘您有这巾帼之范儿,困在这雾重村里可算是委屈了,您怎么不去冲军盖沙场呢?”
“你才冲军盖沙场呢!”卢三娘气冲冲地反驳道。
“好,沙场的事儿我们先别提,先说说我想嫁你们家世海的事儿,”宝梳回走了两步,照旧倚在那堆柴火上淡笑道,“三娘,就您这样的婆婆,就您家那几间瓦房,值得我嫁吗?这村里村外谁不知道我靳宝梳是有钱人,是富婆儿,不单单浪得流油,还富得流油呢!阮曲尘跟我和离的时候,补了我二百两银子的赡养费,您家里现成能拿出二十两银子来吗?拿得出来吗?”
☆、第十六章 恶婆婆易得好相公难求
“你……”说到钱的事,村子里的确没人能比宝梳更富有了,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卢三娘家在村里只能算个中等人家,三五两银子还能拿的出来,二十两就差远了。
旁边有人偷偷地窃笑了起来,这让要脸面的卢三娘的脸更红了。她指着宝梳恶言相向道:“谁不清楚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有钱又怎么了?这村里村外有谁敢娶你靳宝梳的?有钱也白搭啊!身子不清白了,跳河沟都洗不清呢,谁家肯要你这样的媳妇去?少在老娘跟前显摆你有钱,那都是曲尘心善,要遇上别的男人,丢你一堆纸钱还差不多!”
“村里村外没人肯娶我,我往别处找就是了,蒙顶山下没有,就往县城里寻去,县城里没有就往省府里去,省府里没有,不还有本朝三十六路吗?瞧把您得意的,好像我靳宝梳非得坑上你们汪家了,唉,三娘啊,”宝梳抬手拢了拢云鬓委婉淡笑道,“您老人家可真会给您自己脸上贴金呢!就您这脾气,还想做我靳宝梳的婆婆,是您快趁早歇了这份作死的心吧!我靳宝梳这辈子只认虞静娘做婆婆,别的——一概没资格!”
卢三娘气得嘴皮子都微微颤抖了两三下,指着宝梳作势想吼出几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脏话来,却死活憋不出半个字儿来了,反倒把那张老脸憋成蝈蝈绿了!
旁边那些围观的村人们看着她那绿色儿绿色儿的脸皮,忍不住好笑了起来。多半儿都是看热闹地笑,也有少数是笑她不知天高地厚,胡乱攀人家靳宝梳的亲。宝梳在这村里名声是不太好,但大家也都知道她是个小富婆,手里拽着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呢!要问她的亲,不是谁都有那脸皮的。
宝梳好一副和颜悦色,不气死她不罢休的笑容,语调调侃地说道:“行了,三娘,我知道最近世海哥要说亲了,您怕说不上最好的,少不得要给世海喊两嗓子,一脚踩死我,把世海哥夸得满天飞,是吧?行,瞧平日里世海哥为人还不错,我替您嚎两嗓子吧!”
“你?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卢三娘一面抹袖一面骂骂咧咧道,“你敢胡说八道,老娘真现成送你见祖宗去!”
“诸位都听着!”宝梳蔑了卢三娘一眼,扭头朝围观的人扬声笑道,“我靳宝梳自要去寻那家财万贯,英俊潇洒,富可敌国的好夫君,哪里会瞧得上他们汪家呢?不过呢,他们家穷是穷了点,可世海哥的确是个好男人,年方二十四,单身未婚,品性端正,无**嗜好,体格健硕,做得了农活儿养得了塘鱼打得了山鹰追得过恶狼,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家里有个不讲理的老娘!”
话音刚落,旁众都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气得卢三娘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宝梳又笑道:“我这起浪得流油的是瞧不上他那种中规中距的男人,不是有句俗语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我就喜欢那起坏坏的,坏得有滋有味的。所以啊,这前村后店没出嫁的姐妹姑娘们赶紧了!这号男人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人了哟!俗语说得好呀,恶婆婆易得,好相公难求呢!”呢字刚落,旁边又是一阵如雷的爆笑!
☆、第十七章 初心的顾虑
说罢这话,宝梳冲卢三娘挤了挤眉眼问道:“三娘,我这几嗓子您可还满意?下回要张罗着娶媳妇,可别那么傻啦,还费劲儿来踩死我垫高您自己。都是一个村的长辈,您言语一声,我捧着您还不成吗?何必您费了唾沫又费腿脚地来这儿跳大神呢?横竖一句话,我靳宝梳这辈子就算嫁不出去也不会嫁你们家汪世海,这总成了吧?”
她说完打了个粉嘟嘟的哈欠,跟童氏招呼了一声儿,往家的方向去了。她一走,童氏便敞开嗓门地笑了一大通,笑得卢三娘脸皮都紫了!
“元宵啊,瞧见没,你宝梳姐这样的才算有见识呢!一个破管家顶个屁用啊!说到底还不是跟在老爷夫人身后跑腿儿的?能有什么威风的?吹吧就!一个破管家她都瞧不上眼,更别提那养鱼的了!哎哟哟,这人不要脸啊那真是没法挡的,只当公主皇妃都紧着她挑拣呢!我们这起脸皮薄的不敢跟她比呢,还是回家做饭去吧,由着她挑拣皇妃去!”
卢三娘气得脸色发黑,作势又想嚷嚷两句,可童氏不理她了,拉上元宵回院子里去了。洪大姑忙劝道:“都歇了吧,赶紧回家去,有什么好吵的呀!大家伙儿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这才想起自己还要走亲访友呢,赶紧提了东西散开了。洪大姑和荷青也各自回家了。卢三娘狠狠地朝童氏院子里瞪了一眼,嘴里碎碎念道:“护个大浪货,必定养出个小浪货!看你家元宵往后怎么说亲!哼!”
骂骂咧咧了一阵后,她这才心有不甘地转身走了。
等卢三娘走远了,龙氏小声问初心:“还去找靳宝梳不?”初心抬眼望去,只见宝梳慢摇着身姿,优哉游哉地回家的方向走去。那姿态,那神情,完全不似当初的那个靳宝梳了。
初心在庞府上到底没有白待,斟酌片刻后,她拉上龙氏回家去了。刚一走进院子,龙氏便有些着急地问她:“初心啊,就不去了?”
初心在院子里的榆树下坐下道:“你没瞧见吗?那个靳宝梳不像从前了。”
“我早跟你说了啊!”龙氏拉了条方凳子在初心跟前坐下道,“自打年前那回后,她就不像从前那般了。你说,她从前就一脸阴阴沉沉的模样,好像有满肚子的怨气出不完似的,可眼前呢?你刚才也瞧见了,活得是越来越有味儿了!哎哟,一个浪字都说不完她那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