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门外偷看的元宵飞快地跑进来问道:“宝梳姐,什么事儿?”
“去你家取纸笔来,把刚才邱三娘子糟蹋了的那些东西点个数,一并都记下。”
邱三月脸色微变,问道:“你这什么意思?你还要替老四媳妇问我要帐吗?你好意思,问问老四媳妇好意思不好意思!”
“是呀,”鲁氏在旁帮腔道,“都是一家子骨肉,就那么些破东西,老四媳妇好意思要,远志也不好意思啊!他一个读书人,书都读到二王庙去了?这些年三个哥哥没少周济他,就那么点东西他还会计较?”
宝梳低头理了理弄皱的腰带笑道:“荷青跟陶秀才自然不好意思跟你们要,可我是谁啊?我是全村出了名儿的不学好呢!你们要欠了我东西,我上房揭瓦也得要回来的。刚才邱三娘子故意糟蹋了的那些东西都是我让荷青做好,今早准备交给我的,如今全给邱三娘子白白祭了土地公公,我可不得问她要吗?”
这时,元宵拿来了纸笔,当真走到那堆东西跟前,一五一十地数起了个数。邱三月见状,忙拽了拽陶婆婆的衣袖。陶婆婆瞪了宝梳一眼道:“你少在这儿吓唬人!老三媳妇糟蹋了老四媳妇几个茶果子又怎么了?你吩咐的?趁早滚出去,别在这儿充老板娘的派头!往后荷青要再敢跟你胡闹,看我不打断她的狗腿!”
宝梳抄手冷笑道:“那行,老太太,回头我就拿了我跟荷青签的那份协议找陶秀才问问。您不懂本朝律法不打紧,您儿子可是个秀才,律法上的事儿他自然该懂些。我倒是要问问他,交付了定金不给货,那该赔多少!”
“什么协议?你少唬我!”
“我唬不了您的,老太太!”宝梳笑得如三月紫姜花开,“您可有个别家都比不上的秀才儿子呢!他要连这点好坏都分不出,那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是不是?元宵,点清数没有?”
元宵捧着纸笔跑过来说道:“点清楚了!茶果子六十个,油面儿六十个,煎葱饼六十张,蒸豆角儿四十只,另外还有炸馓子,都碎了一地了,没法数,估计得有二三十把吧!”
宝梳含笑道:“都记好了,一笔一笔清清楚楚的,省得回头有人说我赖她呢!写好了就先揣着,等竹棚那边的买卖忙过了再回头找陶家老三说话!”
“不必找老三!”陶婆婆一脸老态龙钟的表情,顿了顿手里的拐杖说道,“该赔多少我来赔!就那么点东西,我还不信能卖出个千金万金!你这婆娘不就是想挣钱吗?给了你回去做个棺材本儿!”
“老太太,我敬您年纪大,不想把您气得立马翻了白眼。不过这笔银子我怎么能跟您要呢?陶家已经分家了,您自有大儿子管养着,这三儿媳妇欠下的帐您就不用来凑这个热闹了,您三儿子自然会给的。”
邱三月见宝梳这般说辞,刚才还得意的表情瞬间垮了下去,上前两步喝问道:“靳宝梳,你还真敢上门儿来要啊?不怕我放狗咬你?”宝梳不屑地蔑了她一眼道:“咬了我最好,这事儿正好可以闹大些,闹到城里衙门去,叫你们陶家人也去衙门里头观光观光,到时候陶秀才也能亲自上公堂去做回状师,过把子瘾,提前感受感受那做官的架势!”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邱三月柳眉横扯道,“到时候可别怪我家狗嘴巴太利索了,咬断你那满村跑的小腿儿!你只管来,看我家陶远定(陶家老三)怎么收拾你!”
“行,你都下了战贴了,我不来,明儿我靳宝梳还能在村里混吗?你可得提前把晚饭吃了,要不然今晚你一准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呢!荷青,”宝梳转身对荷青眨眨眼睛道,“东西没了就没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违约的,没事儿,这笔帐我自会找陶家老三要的。你伤得这么重,让元宵扶着你去找老瓮头上点草药,别真瘸了腿儿就不值当了。”
“谁许她走的……”
陶婆婆的话还没全吼出喉咙,陶远志便匆匆跑回来了。这几日是采茶的好时节,他也搁下书本,去三个哥哥的茶园子帮忙采茶去了。谁知还没采上几片,童氏就找了个小娃跟他报信,说自己母亲在家里责罚荷青。母亲那秉性他从小就见识过的,所以搁下背篓就赶回来了。
“怎么回事?”陶远志一脸疑惑地看着满院子的女人,和怒气冲冲的老娘。
“远志!”荷青立马娇滴滴地哭了起来,冲他扯起了自己的裤腿道,“你瞧瞧,娘把我的腿儿打成这样了,我到底犯了你们陶家哪条王法呀!”
荷青那腿儿明显是肿了,红通通的,像根增大版的火腿肠似的。陶远志一瞧,眉心就拧起了,转头问他老娘:“娘,您打荷青做什么?”
陶婆婆使劲磕了两下拐杖,走上前指着荷青和宝梳道:“你回来得正好!荷青和宝梳做买卖这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陶秀才,”宝梳插话道,“荷青我就交给你了,我那边还有事儿呢!你要不愿意荷青跟我做买卖,我也不勉强,你们两口子商量着办,我先走了!”说完她就带着元宵离开了。
鲁氏还心气未平,冲着宝梳二人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子骂道:“真不是个玩意儿!那边有事儿?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几个姑娘媳妇站路边招揽客人吗?跟城里那些姐儿有什么分别?”
邱三月怒眉高耸道:“可不是?说得那么正儿八经儿的,还不是靠勾男人卖笑,下作死了!还想拿什么协议问我要银子,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你们倒真闲呢!”陶远志蔑了他这两位嫂嫂一眼道,“早知道几位哥哥家里不忙,我何必一早就赶着去茶园子呢?在家多看两页书才是正经的!”
“远志!”陶婆婆揪着刚才的事儿不放,“我问你,你是知道不知道?你好歹是个秀才,荷青再怎么说也是秀才娘子,岂能跟靳宝梳那种女人瞎混,还一块儿做什么买卖?万一把荷青往那歪道儿上领,你的脸面和我们陶家的脸面岂不都要叫荷青丢光了?你不会管教,娘替你好好管教管教!”
“您就是这样管教的?”陶远志指着荷青那腿冷冷问道。
“棍棒底下出孝子!黄荆条子能打出好人来!”陶婆婆把她那套旧有的理论又搬了出来。
“是啊,”陶远志轻冷一笑道,“全都打死了,那不是孝子也是孝子了,不是好人也在阎罗殿里排队等着,投胎下辈子做好人了!”
“你……”陶婆婆被儿子奚落了一番,简直比外人赏了她几个嘴巴子还气愤,脸色腾地就转青了。
旁边四个媳妇都有些吃惊,因为陶远志这人是很好相处的,几乎没怎么跟自家老娘顶撞过,见着也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同村那几个兄弟里,脾气最好的该算他了。小的时候,只要曲尘他们几个干了坏事儿,受责骂最少的也是他,因为他最乖巧。
“远志,你怎么这样跟娘说话呢?”鲁氏那煽风点火的劲儿又来了。
“大嫂,”陶远志转身正色道,“大哥还在茶园子里忙活儿呢,你要真是闲得慌,好歹煮壶茶送去,要是大哥心疼你,不愿意你干那重活儿,劳烦你到别家串门去,我这儿有事!”
鲁氏脸又红了,瞪了陶远志,转身就出了门。邱三月也没多待,跟着鲁氏就走了。剩下一直没吭声的老二媳妇黄氏,走到荷青身边道:“这腿儿不敷药是不行的。荷青,走,二嫂扶着你去老瓮头那儿抹点草药,总归是要好些的。”
“多谢,二嫂了!”陶远志对他这个二嫂倒是客客气气的。
“哪里话,应该的。”黄氏扶着荷青缓步出了院门。等她们走远后,陶婆婆指着陶远志道:“今儿你非得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哼!”
母子俩进了堂屋后,陶婆婆坐下气愤道:“你好歹是个秀才啊!门前那些是非你也不管管,避避?荷青往常喜欢跟靳宝梳和宋灵芝她们一块儿混,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你还不管?非得等闲话砸到头上才知道厉害啊?这样吧,我在你家住上一段日子,把荷青给你好好收拾出个样儿来!”
陶远志拒绝道:“不必了,您还是回大哥那边去吧!”
“娘的话你还不肯听了?是不是做了秀才翅膀硬了?”
“娘,做了秀才翅膀不硬,还跟从前雏鸟似的,能飞得了多高?出门儿怕都摔死了!”
“你……”陶婆婆气得嘴角哆嗦了一下,重重地拍了两下桌子道,“好!好!如今人模人样了,秀才相公了,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了!这真是我养出来的好儿子啊!”
“娘,请您往后别打荷青了。我娶媳妇回来,不是给您打的。”
“她跟靳宝梳那样胡混,我能不管吗?你今年再进了举,那可是举人老爷了,自家的体面能不顾着点?”
“靳宝梳那名声儿说到底还不是你们几个妇人私底下胡掐乱编的?谁见着她真跟哪个男人胡混了?我要跟你们一般见识,我这十多年读的书那才真是读到二王庙去了!”
“远志啊,你是不是也给靳宝梳那狐狸精迷昏了头了?”陶婆婆又拍了拍桌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
陶远志面色依旧,侧身拂袖道:“我瞧着宝梳挺好的,荷青这回跟她做买卖是问过我的,我觉得挺好,毕竟能给家里多添点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