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铁算盘?
张廷玉往日可没听说过,他皱了眉,“这名号我不曾听过,廖掌柜的尽管详细说一说。“
廖逢源这才长叹一声,将前几年拉着人在京城建立会馆的经历给说出来。
原本这廖逢源在苏杭一带乃是相当有名的茶场,本朝万岁爷登基之后就南来北往做生意了,在京城的根基很深,手里也有足够的人脉,三十年以来几乎垄断了整个江南茶业。
会馆是廖逢源跟自己同乡的商人们商定过,约好了建造的。
起初只是修造的一间别院,以供大家落脚,后来觉得地方不够,就扩张成了会馆。
会馆正式落成,已经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
结果那一年,平白出了个“沈铁算盘”。
这一位沈铁算盘,名号可大有来头。
听说这人原本是账房先生出身,也不知哪里发了一笔横财,后来下水从商,竟然一路青云直起,财源广进。
江南向来是鱼米之乡,茶叶、盐、丝绸,也都是江南一绝。
这账房先生,便是卖布匹丝绸出来的,后来生意大了,“盐”这个字太重,不敢碰,茶要稍微轻一些。本朝各地素有饮茶之风,更何况这东西江南不缺,南北走一趟利润极高,所以沈铁算盘很快尝到了甜头,凭借雄厚的财力后来居上,力压廖逢源,活生生从廖逢源的手里挖走了这个茶行万青会馆会长的位置。
当时为表公平,乃是由众位商人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巨贾出来,坐上第一把交椅。
廖逢源一直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根本不担心,哪里想到当初出了这个主意,等到结果出来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沈铁算盘技高一筹,生生说服了半数以上的人,夺走了第一把交椅。
于是,廖逢源屈居第二。
这么多年,竟然真的再也没翻出去过。
廖逢源说起这沈铁算盘,一半是复杂,一半是佩服。
“你还别说,若这人跟我没有深仇大恨,我还想跟他交个朋友。这人发了一笔横财的时候,也不过刚刚及冠,听说祖籍山东。说来,还算是一代儒商。姓沈,单名一个恙字,无表字。江南百姓称之为‘沈万三第二’,我们行内称之为‘沈铁算盘’,倒是从来没人叫他名字的。”
沈恙?
张廷玉细细琢磨了一下,这一位听上去却是颇为传奇了。
“方才廖掌柜的说,这人原本是账房先生出身,忽然发了一笔横财,这才从商?”
也就是说,在这个沈铁算盘的人生之中,这一笔“横财”才是一切的起点。
只可惜,这钱到底从哪里来,是没人知道的。
廖逢源道:“这我哪儿知道啊?整个江南人人都这样传说,可真没人知道得清楚,要不怎么都叫沈万三第二呢?巨富沈万三,不是有个聚宝盆吗?一枚大钱放进去,一生二,二生三……”
这玩笑,也就博人一笑了而已。
若这问题这么简单,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说了这么多,到底事情还是要扯回点上。
廖逢源最大的问题,就卡在这个沈恙的身上。
“您是不知道,这一位看着是厉害,可浑身上下都是毛病。他有钱,能上下打点好了官府,自家的商船不会出问题,可咱们茶行他不管啊。若真是闹起来,吃亏的只有我们这些被排挤的。唉……也真是遇得到了哟……”
一说起这个沈铁算盘,廖逢源就只剩下唉声叹气了。
“若是整个茶叶行当联合抬价,必定要这一位铁算盘点头同意,所以您的问题其实是——怕铁算盘不答应?”
张廷玉总算是弄明白了。
往常一直在京城,即便回江南,结交的都是文人士子,可这“商”之一字,却似乎跟他很远。
他从来没有想过不做官,可到底做官也是一门学问。
像现在整个运河经过的地界儿,这些官儿都是蠢货。做官不能这样做,要讨好人,也得看准了讨好。与其搜刮民脂民膏,讨好一个不一定能登基的太子,还不如别趟进这浑水里,否则一个不小心直接掉脑袋。
廖逢源这边若真下得了狠心,那可是一场大风云。
所以说啊,做官这种事,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好。
张廷玉心里想着的东西很多,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极少。
廖逢源点点头:“可不是这样,只可惜张二公子在桐城,想来也不会在扬州或者江宁府停留,更不会往杭州去,等一到地方,却是无人能问了。”
“其实不然。”
张廷玉闻言,摇了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廖逢源一怔:“二公子此话何解?”
这话简单啊。
张廷玉将手中的茶盏一放,起身一整湖蓝色的长袍,竟然直接走到旁边,将外面帘子一撩,外面的天光就透进来了。
远远地,邬思道还躺在那边睡觉。
张廷玉手一指那横斜着的潦倒身影,却道:“这一位朋友应当能帮您,只是他肯不肯帮,廷玉却是不知了。”
廖逢源万万没想到张廷玉竟然这样欣赏那一日胡言乱语之人。
原本廖逢源想要杀人灭口,只是碍于张廷玉在侧,虽动了杀心,却一直没动手,而今听见张廷玉说此人堪用,不由得又是一怔。
这人看上去根本就是个成日喝酒,潦倒落魄,自以为有经世之才而不遇的狂人,哪里像是个有真本事的?
然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想那沈铁算盘,当初不也根本名不见经传吗?
廖逢源这么一想,便知道自己是犯了大忌。他是最近两年光顾着跟沈铁算盘斗,养尊处优惯了,也就越发没个计较。
心里给自己捏了一把汗,廖逢源看了看外头对此毫不知情的邬思道,又看了一眼张廷玉,道:“多谢张二公子指点了。这件事,若是有什么进展,不管敝人是在江宁扬州还是杭州,都会悄悄差人给你送信来的。”
张廷玉眯眼笑笑,点点头,却道:“我夫人约莫还在等我,这便去了,廖掌柜的您忙活着吧。”
忙活着吧,还有得忙活呢。
张廷玉换了竹排回去,上船就看到顾怀袖在里头榻上打盹,船尾那边小石方正跟摇橹的师父说话,两个人有有说有笑的。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然后进去。
青黛也昏昏欲睡,不过张廷玉一进来,她瞌睡就被吓醒了。
“二……”
刚刚想要开口,却见张廷玉给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青黛于是连忙闭嘴。
不过就这么一声,顾怀袖已经掀开了眼皮子。
她本来就没睡着,自然是听见声音就知道张廷玉已经回来了。
摆摆手,顾怀袖让青黛出去,却捏了落在一边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懒洋洋问道:“谈完事儿了?”
张廷玉坐上来,往她身边躺,双手枕在脑后,轻松得很:“我在想,我若真入仕了,保不齐怎么折腾呢。”
“瞎折腾。”
顾怀袖嗤笑了一声。
她猜到张廷玉就是闲不住,要闹些事儿出来。
张廷玉慢吞吞道:“很快日子就不无聊了,有好戏看了,大家一起乐呵起来……”
顾怀袖瞬间无语,这人得无聊到什么程度,才能出那种惊天动地的主意?
哄抬茶价,说来也就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可真要出了事,那就是关系到老百姓口头的事。
“茶价一涨,各地的米面、棉麻丝葛……都要跟着涨,牵一发而动全身,事情可是要往大了闹的。你真不怕追查到你身上来?”
往年哄抬米价的情况是出现过的,但那都是饥荒之年,东西紧缺得很。
就那还导致平明百姓大肆砸打各商行米铺,这平时哪里来的涨价的理由?
一涨,就要涨出事儿来。
不过张廷玉这个主意,也就是让茶价的上涨变快了而已。
他不出这计策,南北交通之物也迟早会涨,只是时间上推后一些。
唉。
顾怀袖暗叹了一声,自己这一位夫君的脑瓜有些神奇,她要不还是把花在吃上的时间多分一些给张廷玉吧,免得这一位爷哪天性质来了,又给人当谋士出主意,闹个天翻地覆可不好喽。
至于现在的热闹,能看则看。
顾怀袖不着急。
两个人躺着,随着那船摇啊摇,过了几日到江宁,便告别了廖逢源的大船,一路顺着长江而上,从铜陵登岸,沿陆路往桐城而去。
桐城背靠三山,环有二水,乃是个风水不错的地方。
顾怀袖早先来过这里一次,想起来跟张廷玉有接触也是这时候。
故地重游,顾怀袖难免觉得有些唏嘘。
短短一年时间,变化太大。
桐城地方不大,张廷玉跟顾怀袖回来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围观。
人人都道不知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有人跟着一看,马车竟然进了桐城张家大宅,这才有人认出来,张家二公子带着二少奶奶回桐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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