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笑道:“因为长辈们说的很有趣呀,一听就是出口成章,字字珠玑,就是太晦涩难懂了些。”
陆泽说道:“阿月可知当日去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慕名而来拜见东林先生的名士。能入其内已是大幸,能舌战一场,更是十年难得。父亲与东林先生是故交,同父亲说陆家可去一人。”
阿月笑笑,似乎得此殊荣的是她:“然后陆哥哥就被选中了,果然是陆大神童。”
陆泽微微摇头笑道:“不可招摇。”
阿月倒是想起事来:“难怪那日陆哥哥那样意外东林叔叔答应让阿月去,看来这是阴差阳错,要不是我拦了车,你们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家,我也无缘看见这次舌战。”
陆泽说道:“倒并非全然如此。父亲听闻你也去了,很是意外,再与东林先生相见,提及此事。只说‘巾帼不让须眉,他日必佳’。我琢磨着是指你为翠蝉两肋插刀的事。”
阿月挠挠头,那天她确实在东林先生面前说了,只觉奇怪:“可为朋友出头,不是很对吗?”
陆泽笑了笑:“只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颇为少见。至少在阿月这样的年纪里,委实不多。”话说到这,他倒是想起翠蝉的事来。往那边看了看,见翠蝉在远远岸上,这才说道,“那赵元的事如何了?”
阿月一听那名字,立刻撇撇嘴:“我还得给翠蝉出两次气,才能不怄气。”
“你这样做并不能阻拦他欺负别人。”
阿月抱膝想了许久,才说道:“确实不能,只能让他吃点苦头。只是我不是他爹,不是他娘,可要怎么捏他耳朵好好教?即便搬出祖父威仪,也不过是震慑几日。寻人痛打他,也不能杜绝他的坏心思。要改掉他那欺负人的坏毛病,阿月还没那能力。只能将他伤翠蝉的,如数奉还。”
她也想给赵元换一颗善心,可她不是菩萨,做不到。她也想自己就是菩萨,然后让全天下的恶人都变成好人。她忽然有些恍然在万家屯听来的一些话:“陆哥哥,天下大同真有可能么?”
陆泽顿了顿,天下大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男有分,女有归……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见阿月明眸殷切,他又是迟疑稍许,才开口答道:“会有那一日的。”
阿月笑笑:“嗯,会有那样一日的。”
荷花盛开满池,似乎萧瑟秋日都散不去这满眼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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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一,初冬,阴寒,京城刮起了北风。
天色虽不好,却是慕家请了好几个有名望的先生算出的大吉之日。
大红花轿在锣鼓喧天的簇拥下,领着百抬红绸缠裹的妆奁如红色潮水涌向慕家二房。
今日是慕立成迎娶云罗县主的日子。
但凡皇亲出嫁,还是在天子脚下的皇亲,送亲就不会寒碜。否则丢的就是皇族的脸。荆南王虽然并非是圣上最得宠信的王爷,云罗也不过是庶女,但因是续弦,底下已有两个妾侍,嫁妆也稍显丰厚——原本那十里红妆,就是显示正室威严的东西。少了,落人话柄。
阿月不是头一回参加婚宴,但因是堂亲,自然跟其他村里人成亲时的氛围不同。她没想到宁如玉那日所猜竟然全都对了,二叔果然娶了云罗县主。那……站在大门前同其他宗族孩子一起的她四下看去,堂姐呢?大堂哥就在前头,但姐姐呢?
母亲被休,父亲另娶,阿月光是想想就难受。她不知道二婶被休的缘故是什么,但反观之,她不能像堂姐那样,她要乖乖的,一家人一世一起。
一会锣鼓声响至巷子,慕家二房前已是鸦雀无声,就等着那热闹到跟前。
这里不是慕家大宅,但慕家的宅院要小也小不去哪里,那巷子还是能容纳几列人马的。
送亲队伍闹哄哄进了巷子,一路来到大门前。
待花轿落地,出轿小娘走到前头过来扯新娘子衣角。连扯三下,众人就见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出来,迈着小步随喜娘往前走。只要踏过火盆,便是拜堂了。礼成,二人就是夫妻。
等县主快进里头,阿月才见到直勾勾盯着那的慕玉莹。慕平都已经要进去了,她却好似打算藏在这人堆里不出去。忽然见她瞪大了眼,紧盯一处。阿月顺她视线看去,吓了一跳。那看热闹的人中,突然冲出个抱着酒坛子蓬头垢面的人。
那人出现太突然,众人愣了片刻,那人已抱紧酒坛,哗啦往新娘子脑袋上甩飞酒水。可那水碰到衣裳,只见唰唰冒烟,灼的嫁衣穿孔。烫的新娘子惊吓叫了一声。
在大门火盆前头的慕立成见门前已乱,顾不了那么多,一步跨出,将院落县主护住。一看那人,还未看清已知道是谁,不就是孔氏。这一眼看的他也是一愣,他早闻孔氏变成疯子,却不想竟已疯成这样。
下人过来捉她,孔氏将那酒坛往两人脚下摔去,又是咝咝作响,哭道:“禽兽不如,慕立成你禽兽不如。”
她来来回回重复这话,唯有这四个字能表她愤怒。慕立成休她后过一两年娶妻她还未想到,但这刚休她没两个月,就迫不及待娶妻,听闻荆南王同他交情也始于半年前。那就是说,他早就想休了自己,另娶富贵。
让她如何甘心!
阿月看着以前的婶婶被揪住头发拖走,怕的捂嘴发抖。前不久还跟她说说笑笑的人,却变成这样。再看二叔,眼里散着淡漠,更是可怕。目光寻及慕玉莹,从这只能看见她的侧面,面部线条紧绷得似要裂开,幽幽寒光,比这初冬冷风更吓人。
这一看,几乎要怕的吐了。
亲眼看着母亲被人拖走,她却只是冷冷伫立。人若无心,与兽类无异。如今的慕玉莹,在阿月眼里就是怪物。
实在不想进这大宅中饮宴,铺天盖地的红色不像繁花,倒像是血海。趁着人多,阿月挤了出来。出了巷子,寒风一吹,才觉额头冰冷。连帕子都忘了拿,直接用袖子擦拭,竟是满满冷汗。
她如今还不能回家,否则爹娘又该找急了。在巷子拐角铺子找了石阶坐下,等她缓缓再回去。一手抱膝,一手捡起旁边的石头在地上划圈。今日未出太阳,但还有光芒,前头有道影子投来,更显得身边暗黑。她抬头看去,不由一咽,身子都半僵了。
赵元俯身仔细瞧这小丫头,越看越像那天逃跑的小鬼。
阿月眨眨眼:“哥哥你在看什么?”喊个年轻男子叫哥哥比叫叔叔更让对方心花怒放是阿月总结出来的经验。果然,赵元的脸色立刻好看了些。
赵元拍拍她的脑袋:“小姑娘,你在这做什么?”
阿月笑笑,手心却在冒汗:“等我祖父。”
赵元见她答的顺溜,也不像个顽劣孩童,狐疑起到底是不是那日在椅子下放圆珠的小鬼。莫不是他认错了?
阿月起身说道:“再不回去我家下人要找我了,哥哥我先走啦。”
赵元听见还有下人,她穿的衣裳也是上好的料子,连边角勾勒的金线纹样都齐整,瞧着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哪里会做那种事,笑笑让她走了。
阿月轻松一气,往巷子里面走。谁想这背面向着赵元,立刻被认出,大喝“果然是你”!
阿月惊的回头一看,见四五人追来,拔腿要跑。可哪里跑得过,一眨眼就被追上了,被个汉子一手拦腰捞起,往外走去。阿月衡量一番,还是觉得就算败露也比被这贼人带走的好,当即大叫。
可惜那边的锣鼓声嘈杂人声将她声响盖住,根本听不见她的呼救声。
赵元听的心烦,摆摆手,那汉子就将她的嘴捂住了。
阿月奋力挣扎,可街道上无一人帮她。她蓦地明白翠蝉的感受,绝望中呐喊,却只剩别人的冷眼围观。这种感觉简直如冰水浇灌心头。
叮铃。
铃铛声叮叮响起,阿月努力偏头往那看去,不就是东林先生的马车。可这嘴被捂住,根本喊不出话。马车赶的并不快,可他们走在边上,马车很快就会从眼前消失。
阿月急的又冒了冷汗,心跳骤跳。
赵元抓住了阿月,那可是一个舒坦。洋洋得意走在前面,后面的随从突然急声“少爷”。他不耐烦回头,那汉子结巴了“这小鬼好像死了”。
赵元皱眉,见她一动不动,四肢垂下,脑袋也不动。啧了一声:“还不把你的手拿开,本少爷还没教训她,倒被你闷死了。”
汉子的手刚松开,只觉手上捞着的人立刻活了。阿月差点憋不住气,汉子一松手,大喘了一口气,当即扯开嗓子“陆哥哥救我”。那天陆泽在车上,她下意识以为今天他仍旧在。
话才喊了一句,又被堵了嘴,脑袋还挨了赵元一记重锤:“好你个小鬼,竟敢跟本少爷玩阴的。你再装死试试,扒掉你衣服丢街上去。”
阿月差点掉泪,努力抬头往马车那看去,哪里还见得到它的踪影。正以为救兵走了,谁想铃铛声又作响,偏头看去,近在眼前。
赵元被马喷了一脸热气,熏的他急忙退开,大怒:“不想活了是不是!”
阿月的泪都涌到了眼眶,这会见车停在这,泪水顿时就蒸发了,心里还默默的有些小得意。让你横,让你横,等会陆哥哥就收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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