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如玉拨开掉在面上乱糟糟的头发,指了指桌面烂泥:“擦干净。”
女童们抽噎着拿袖子擦拭。
阿月顿时有种回到东村青云巷子的感觉,和小伙伴并肩作战取得胜利的感觉,真的不能更好呀,不过脸好疼。
女先生进来时,看着前头的学生都面带伤痕,衣裳破烂,惊的手中书本掉落在地。急忙差人告知各人家中,这次参与的都是官家姑娘,可谁敢去惹慕家和宁家,都是自认倒霉,不敢上门讨说法。可谁想这事一捂,风声倒传的更快更悬乎。
孔氏正好在外头品茶,听见这事,急忙回了家,将风声传进老太太耳朵里。起初老太太还不信,毕竟阿月是姑娘,平日那样乖巧——虽然长的颇像凤娘,可脾气她是喜欢的。问了秦嬷嬷阿月可回来了,秦嬷嬷本不愿在老爷少爷都不在家时说,但既然问了,只好答道:“三姑娘刚被送回来,确实是负伤了。”
老太太手中拐杖咚的一声大响,气的哆嗦:“将她带过来,我要亲自问她!”
秦嬷嬷迟疑道:“三姑娘正在上药……”
“快去!”这名声都没了,她还有心思抹药,非得扒掉她的皮不可!
阿月听见老祖宗要见自己,倒一点也不害怕,心中坦荡荡的。她也不担心宁如玉回家后会挨骂,因为她们都没有做错事呀。难道对方侮辱自己的爹还要她白白站着吗,她可做不到。
到了曾祖母屋里,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腿脚也疼。
老太太见她泰然自若的模样,一瞬还以为自己错怪她了,急忙看了一眼孙媳妇,免得丢了自己的脸。孔氏知道老祖宗的意思,先问道:“三姑娘,您这伤是打哪来的?”
阿月答道:“同窗抓的。”
老太太立刻喝了一声,吓了满屋子的人一跳:“为何同别人撕扯?姑娘家的面子你还要不要了?”
阿月不知老祖宗为何训斥自己,挠挠头:“可是他们骂爹爹呀,阿月不能坐视不理。”她挺了胸膛,站的笔挺,“要是有人骂您,阿月也会揍他们的!”
这话一出,老太太就不好说话了,心头微觉感动。孔氏见局势似要逆转,插话道:“老太太德高望重,怎会有人辱骂。你这事儿传到外头去,外人都会嚼舌根,说我们慕家不会教孩子,武将粗鲁的名声又扣在脑袋上了。”
老太太心里立刻不悦,自古以来武将就被文臣嘲笑只有匹夫之勇。她教儿时特地让慕宣文武兼顾,朝中对他这一代也少了非议。如今……她煞费苦心了四五十年,却又被毁了吧?!这一想,怒不可遏:“将她关进柴房去,不许用午饭!”
阿月当即傻眼。
☆、人心齐齐无所畏惧
第十七章人心齐齐无所畏惧
因还是白昼,柴房不阴暗,里头都是干柴火,也并不太冷。阿月由朱嬷嬷领进这里时,瞧见有干草,就往那坐。一屁股坐下,碰了伤口,痛的她嘶嘶抽冷气。朱嬷嬷的眼眸立刻红了,冷了声道:“三姑娘日后可还敢如此放肆?姑娘就该有姑娘的样子。”
阿月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都责备自己,她没错:“嬷嬷,要是有人骂你的爹爹了,你会任由他们骂吗?”
朱嬷嬷当然不会光看着,但是要她往那七八个人里头冲,讨个公道,她应当是不敢的。蹲身给她理好草垛,差点抹泪:“老太太说什么,您就听什么罢,可不要再顶嘴了。”
阿月没有应声,等众人离去。她索性躺下,这样舒服些。偏头看着外头窗户,还能看见深蓝天穹,时而有云朵飘过,打了个哈欠,拿了草铺身上,像每次收完稻谷,她和哥哥都是这么玩闹的。不过有时候有谷毛,沾在身上可痒了。
她来了这后还没见过稻谷,南北原来不单单是气候不同,连许多吃的,也不一样了。
想着想着,就闭眼酣睡过去。天大地大,吃睡最大。
慕韶华今日去礼部报到,方巧巧去了宁氏家中。慕宣最早回来,还不到用饭的时候。他刚进院子,丁氏就上前,退了下人。慕宣见惯了她唯唯诺诺的模样,在她眼里,自己就是只老虎,而不是丈夫。
丁氏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老爷,阿月触怒了老太太,如今被关在柴房里。”
慕宣一顿:“什么?阿月不是在学堂么?”
丁氏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通,只是旁枝末节不大清楚,说了个大概。慕宣听见阿月身上还有伤,立刻往柴房去了。让人开了锁,一开门,就见阿月满身是草蜷在那,呼呼大睡。
众人倒是一愣,她倒是睡得舒坦。
慕宣弄走了草,俯身将她抱起,抱回自己房里去了。丁氏已让人打了热水来,给她小心擦脸。
阿月打了个呵欠,飘入鼻尖的味道似乎不对,刚要揉眼,就听见祖母轻声:“别碰眼,眼角有伤。”
她睁眼看去,眨眼:“祖父,祖母……我怎么不在柴房了?”
慕宣沉了脸道:“你为何要伤及同窗?”
又是这个问题,阿月估摸着没人会信,还是大声道:“因为她们骂爹爹。”
慕宣和丁氏解释愣了愣,没想到竟是这个缘故。慕宣倒是不责备她因这个冲动,只是伤了那么多个小姑娘,他总不能还反夸她:“你倒是好,去了学堂不好好念书,伙同别人惹是生非。”
阿月见祖父比老祖宗好说话,笑道:“阿玉是主动帮我的,我才没有伙同别人。”
慕宣微觉诧异:“你们只有两人?听闻受伤的有七八人。”末了沉了脸,“休得胡说!”
丁氏见他黑了脸,揽着阿月低声:“别吓着她。”
慕宣仍是板着脸,等她答话。
阿月说道:“她们确实是八个人,我和阿玉反抗的好辛苦呀,但最后还是赢了。让她们道了歉,还把我的桌子擦干净了。”
慕宣听见这话里的疑点,拧眉:“什么桌子?”
阿月一时说漏嘴,躲了他的眼神,往祖母怀里钻,半晌才道:“她们……她们说爹爹出身不好,说阿月不是官家女,也不是寒门家的,都排挤我,每天都往阿月桌上扔脏东西,不跟阿月玩。今天被我看见了,反而理直气壮骂爹爹,我气不过就……”
越说越低声,头都埋进丁氏的怀中了。丁氏搂着她,颤声:“那为何不跟你祖父说?不跟你爹娘说?”
阿月犹豫许久,才答道:“不想你们担心呀,而且爹爹就要考科举了。”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来,大惊,终于不做小乌龟了,“千万不要让爹娘知道阿月打架的事。”
丁氏苦笑,笑的酸涩。阿月让她想起自己两个已嫁的女儿,儿时也这么黏着自己护着她,常伏在她膝头上说话,喊她母亲。可因为老太太让自己要全心照顾独子,将大半的心都放他身上。仔细想想,她实在是薄待了两个女儿,可白驹过隙,不能回头。这么一想,几乎要落泪。
慕宣轻叹一气:“先让你祖母给你上药吧。”
阿月想了一番,认真道:“我还是回柴房吧,不然老祖宗听见我逃出来了,一定会责怪的。到时候想瞒也瞒不住了。”
慕宣声音一急,就响亮了:“好好待着,你祖母那我自会去说。”
阿月被吓了一跳,躲回丁氏怀中。
慕宣早就让元德去将事情打听清楚,这说话的空当,元德也回来了,细说一番。慕宣听后,倒是说不出的愉悦,他的后代,皆不是懦弱之人。
老太太听见阿月被儿子接走了,气的将茶杯摔在地上,怒喝“造反了”。当初为了凤娘他屡次不敬,如今发生在阿月身上的忤逆,不就是伤她威严。这孝顺了三十载的儿子,又不听教了,只因那个长相酷似凤娘的阿月。
她思量着儿子很快便过来,不许下人收拾碎茶杯。果然,慕宣很快就到了。一进门就见母亲房里的破茶杯,深知自己又惹了母亲不悦,当即跪下:“娘。”
“莫叫我娘,担不起。”老太太偏身不瞧他,怄气着。
慕宣也不起身:“阿月这回确实没分寸,只是她不过是个孩子,身上又有伤,这样关进柴房,天气寒冷,真冻出什么病来,传到外头,我们慕家名声必然受损。”
身为儿子,多少知道母亲的心思和弱点。她最在意的,不就是名声。此时跟她争辩任何事,都对结果没有任何帮助。
老太太仍是不搭理他,慕宣又说道:“因此儿子将她接回房里,让阿柔给她上药,待痊愈了,您再如何处置也无妨。”
最后一句出来,老太太这才睁眼瞧他,见他一膝头跪的地方就是那破茶杯,急忙说道:“快起来。”
慕宣说道:“阿月年纪尚小,我这做祖父的,定会好好教。”
老太太拐杖一敲:“你起来再说。”见他不起,恼了,“通通只会逼我这老太婆,罢了,亲不过三代,这事为娘不管了,让她老子好好教去。”
慕宣这才起身,冬裤厚实,那茶杯刮不破,没见着血,就是咯吱的微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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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方巧巧估摸了时辰,想着慕韶华也该回家了。与宁氏告辞回去,正巧在进家门时见到丈夫,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眼,更觉亲密。这刚进门,管家悄声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快去瞧瞧三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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