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臻华挥了挥手,众差役鱼贯而入,有了县令大人吩咐,不敢慢待,个个恨不得把每一块石头都翻起来瞅瞅,把每一条墙缝都扣开来查探清楚……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差役兴冲冲来报,“后院有一处土是新翻的,属下挖开后发现了这些……”
王臻华就着那名差役的手看去,那时一堆焦黑的碎布片。王臻华招手让张士诚上前,张士诚捏起指甲大小的一块布片,捻了捻,凑在鼻端嗅了嗅,“虽然散了不少,但是的确含有我的解药。”
张士诚沉吟道:“女鬼竟然不怕火?而且换下的衣裳没有就此消失,而是有形有状……”
王臻华似笑非笑,“看来这鬼怪之说到底不可信,恐怕是有人顶了女鬼的名头,蓄意杀人!”
两人说这话时并未避人。
听了这话,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但到底对女鬼的惧意少了一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起来。众人神情或疑惑、或兴奋、或松了口气……唯独有两人形色与旁人不太一样。一个是如释,垂着脸,旁人看不清神色。一个是曹信,额头豆大的汗珠冒出来,紧张惶急。
王臻华看在眼里,让人继续搜下去。
王臻华蹙眉道:“这女鬼竟敢在大师禅房外停留,实在胆大包天。”那些衣服碎片被妥善包好,收起来留作证据,王臻华又道,“衣服被烧,女鬼怕是另换了衣服,要掩藏行迹,混入人群中。”
闻言,如释抬起头,果然见王臻华一脸诚挚地建议道:“女鬼在大师的后院换装,怕是偷了大师的衣裳。大师不妨回去看看,是不是丢了一件衣裳。”
如释深深看了王臻华一眼,合掌一礼,也不说话,转身进了屋。
王臻华也不客气,径自跟了进去。
如释身形一僵,随后来到衣柜前,开了柜子,状若认真地翻了翻,才遗憾道:“不短东西。”
听了这话,王臻华一未露沮丧之色,二也不动身离开,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在屋里转了两圈,恭维起屋中字画意境悠远、桌上的插瓶朴素雅致……
这么一路恭维着,免不了要近前一观,这一路如释都面色如常,唯独王臻华站在蒲团前时,如释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指甲泛白。王臻华心中一动,仔细看了一番,视线落在蒲团前的木鱼上。
按说这间静室是如释寻常做功课的房间,蒲团颜色旧了,边缘泛着毛边,显然如释常在这张蒲团上打坐念佛,但那木鱼却十分崭新,虽然也有被敲过的痕迹,但与那旧蒲团十分不配套。
王臻华随口指了一事,引开如释的注意,弯腰伸手,覆上木鱼,想要拿它起来,木鱼如她所料并未被拿起来,像是直接被固定在地上。如释看那边无事,再转过头,看到王臻华的动作,脸色顿时一沉。没等他有何动作,王臻华就朝他一笑,握住木鱼,轻轻一旋,一阵机关移位的咔咔声顿时响起。
蒲团下的一整块木板向上移起,至一掌高时停下,又平移向一侧,露出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来。
屋中众人霎时一惊,再看向如释时,眼中不免添了几分探究和深意。
王臻华一脸歉意道:“没想到此处有机关,是我唐突了,抱歉。”说着,王臻华绕着那个洞口转了一圈,“不过,那女鬼外面遍寻不到,难不成是钻到这里面了?”
如释脸色一片铁青,死死盯着王臻华,良久才咬牙道:“大人好本事。”
门口站着的曹信已经哆哆嗦嗦,满头冷汗,靠在门上,听了如释这话,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
“过奖。”王臻华隔着一张桌子,朝如释漫不经心点头笑笑。
王臻华抬手唤来两个差役,让他们下去搜查。张士诚防着如释暴起伤人,紧跟在王臻华身后。
此时搜查其他方向的霍利元、李焕已经带人回来,看出这边情形不对头,李焕立刻带着手下差役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霍利元一向胆小,也不敢往前凑,跟着李焕布置人马。
不过片刻,那两个差役就从洞里钻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
个高的差役朝王臻华汇报道:“大人,下面是间一丈见方的密室,除了这些东西,再无其他。”
王臻华点头,拍拍差役的肩膀,道了声辛苦。
那堆东西里有几套女士衣裙、胭脂水粉、数顶假发等等女儿家的东西。见了这些,众人看向如释的眼神不由变了,私下藏女人的物事,藏的人还是个德高望重的主持,这妥妥是个变态了吧!
不过紧跟着,众人就想到了县令大人此行目的,这女鬼难不成是如释假扮的?
到了这会儿,王臻华也不急着对质,走到桌前,瞅瞅那堆差役搜出来的可疑物品,翻出搁在最下面的几卷画轴。王臻华一一打开画轴,发现虽然画法不一,笔迹不同,但能看出画的是同一个女人。
画中人显然是个美人,与女鬼十娘有几分相像。
王臻华沉吟片刻,问道:“莫非她就是小红玉?”
如释上前来到桌前,张士诚一脸戒备跨前一步,半挡在王臻华身前,如释不屑一笑。
王臻华按住张士诚的肩膀,示意他别被激怒。却见如释恍若无人轻抚画卷,眼神瞬间温柔下来,“红玉,这天底下好色负心的读书人怎么都杀不尽,也罢,我这就下来陪你……”
王臻华脸色一变,“拦住他!”
离如释最近的张士诚以为如释要暴起伤人,忙抬臂格挡,然而如释却抱着画卷,往那洞中一跳。没等众人反应,机关声就咔咔作响,洞口瞬间掩了回去。
王臻华忙去再次旋转木鱼,木鱼纹丝不动,机关显然已经被从里面锁死。
“如释,你别做傻事,小红玉无辜横死,自有官府为她翻案,若凶手果真是范闽,那不管他逃到哪里,他的功名都会被革除,被判死刑……”王臻华蹲在那块木板上,试着朝下喊道。
“大人来迟一步,那范闽早就偿命了。”隔着木板,从下面传来如释沉闷的笑声。
“你们……”王臻华心中一沉。
“大人是个好官,若我兄妹二人能在六年前就遇到大人,或许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如释的声音平静极了,“我的木枕中有本账册,大人一看便知,也算我最后送给大人的礼物。”
王臻华心知不妙,招手让李焕上前,示意他直接砸开这机关。
然而,没等李焕砸几下,就有一股烟味传来。
张士诚嗅了嗅,蹲下来,凑到木板缝隙闻了闻,脸色微变,“大人,烟味是从下面传上来的。”
李焕不待吩咐,再次狠狠地砸了下去。
王臻华闭了闭眼。
不管当年范闽和小红玉恩怨如何,其他读书人就算有些好色的毛病,但也罪不至死,只被如释迁怒就丢了性命,如释就算被救出来,日后也难逃死罪。
从木板缝隙钻出的烟越来越浓,但机关却分毫未动,木板很快被全部砸开,但下面的石板却是一整块,足有一掌厚,边缘平整,几乎无处借力。李焕寻法连寺的和尚借来撬棍,几人合力撬动石板。
石板终于被撬开,呛人的浓烟霎时扑出,火舌不时钻出,中间混杂着一种肉被烤熟的味道……
细想下来,让人几欲作呕。
王臻华咬了咬下唇,吩咐人灭火,密室毕竟不大,不一会儿火就灭掉,李焕低声来报,“大人,如释已经死了。”尸体被抬了出来,浑身被烧得有如焦炭,面目全非。
王臻华闭了闭眼,“带回衙门,验明身份。”
张士诚取来如释枕中的册子,递给王臻华。王臻华翻了翻,里面的账目一目了然。
王臻华的视线落在曹信身上,轻声道:“走罢,回县衙。”
第六十四章
女鬼一案告破,整个山阴县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尤其这中间牵涉了前任县令、现任主簿,而最让人瞠目的是女鬼由人假扮,假扮者是法连寺德高望重的如释大师。
前任县令已经调任隔壁县,所以这桩案子被上报给了知府,连同一干证据,一齐报了上去。
知府大人对这桩案子十分看重,亲自过问,案情清晰明朗,遂下令拿人下狱,很快判了刑。
当年小红玉确实卷了钱财,投奔准备离开山阴县赶考的范闽,结果范闽悄悄杀了小红玉,扣下她数年来攒的私房钱,没事人一样继续离乡科考。
没过几月,小红玉幼年失散的哥哥如释寻了来,一番探访下,发现各种迹象表明自己的妹妹很可能是死在了心上人手里。但范闽手脚很干净,没有留下来直接证据。更兼之范闽功名在身,如释一介戏子,身无钱财,根本求告无门。无法求助于官府,如释才自行报仇。
如释体态纤瘦修长,扮女装毫无破绽。再加上兄妹二人本有几分相像,如释找上范闽时,范闽做贼心虚,以为冤魂索命,被吓得魂飞魄散,折磨许久,最后如释厌了,才给了范闽一个痛快。
范闽被杀并不是毫无痕迹,前任县令顺藤摸瓜,发现了凶手如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