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王臻华也不废话,招手让东生跟上。
及至到了后院,王臻华却没有往小莲的院子走,对东生道:“你去救小莲,我在这儿等你。”
东生一路正想着怎么劝下官人,现在听到王臻华主动放弃,心中高兴,忙连声应是,“好好,官人千万别乱跑,火还没烧过来,官人只管在这儿等着,我接了小莲娘子就回来。”
东生憨厚地笑笑,身影消失在拐角。
王臻华抬起手,轻软的衣袖朝着东南方飘起又落下。是东南风啊!她捡了一截断裂的木头,就着火点燃一头,看向院墙下安静漆黑的外库房,举起火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书局着火的动静毕竟不小,不一会儿功夫,邻里街坊就相继点起灯,开窗四顾,一看隔壁着起火来,顿时闹翻了锅,不一会儿整条街都亮起灯火,照得一条街明亮得像白天一样。
巡捕房的差役们推着好几辆水车赶到,吆喝道:“让开让开,别耽误了救火……”
王臻华扶着向叔,让到一边,目光从王家书局的漆木招牌上滑过,落在隔壁的锦绣阁上。
锦绣阁的老板娘掐着水蛇腰,跳着脚,急吼吼道:“差大爷,快来这边,我家管库都让点着了,里面有上百匹江南新进来的绣缎呢……”
洒水声、火烧的哔啵声……所有人都忙得人仰马翻。
等到火势终于灭下去,天已经亮了。
冬日的阳光照在烧得焦黑的瓦砾断墙上,刺鼻的焦味遍布整条街道,伴随着何老嘶哑哀毁的抽噎声和隔壁老板娘指天咒地的骂声,有点凄凉。
火灾最重的是王家书局,除了前堂还留有原本的轮廓,后院整个都像被碾压了一遍,残垣断壁,入目一片狼藉。锦绣阁只烧了西边一排屋子,除了几间杂物房,就是一间管库,里面据老板娘说是江南新来的绣缎,值不老少钱。
王臻华从身上取了点银子,打点领头的差役,“烦劳差役大哥忙了一晚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大冬天的,请弟兄们喝个酒暖暖身子。”
领头的差役姓袁,接了王臻华的打点,也不白收,指点道:“我干这行十来年,头一次见火越浇越旺的,小兄弟,你恐怕命中犯着小人了!”
王臻华接了对方的好意,顺势拉近关系,抱了抱拳,“多谢袁大哥指点,我也觉得火起得蹊跷,正要禀报官府,请大人查个明白,还我一个公道!”
袁差役却不看好,“纵火的案子历来不好查,火一起来,证据什么的都被烧成灰了,你家这火更是邪门,想要破案,更是难上加难……”
王臻华握紧拳头,义愤填膺道,“我不能白白咽下这口恶气!”
“纵火一案,我自会向军巡使大人汇报,但如何侦讯审判,就不是我等能左右的了。”袁差役摇了摇头,看向王臻华的眼神有点惋惜,却也没再劝什么,招呼兄弟们走人。
“袁大哥稍等。”王臻华回头让向叔上前,“既然回去要禀报案件,不如让我家管事跟着,火情发生时他一直在场,若有什么不清楚的,袁大哥只管问他就是。”
“好罢。”袁差役也不为难她,招手让向叔跟上。
“官人,那我去了。”向叔接到王臻华的眼神示意,会意地眨了一下眼,跟着差役们离开。
目送差役们撤离后,王臻华回过头,“何老,你去统计一下此次财务损失,等立了案,军巡使大人定会派人来调查,咱们总要提前准备好。”王臻华斟酌了一下,又道,“但火场不要收拾,尽量不要碰任何东西,等军巡使大人看过再说。”
“好的,官人。”何老应是。
“程小乙还没出现?”王臻华问道。
“没有。”何老回答。
“小何,你认不认识程小乙家?”王臻华看向一旁扶着何老的少年。
“认识,我还去过一次,就在城南十里地的上田乡。”小何机灵地转了转眼珠子,“官人可是要我到他家去找找,看小乙是不是在家?”
王臻华含笑点头,“顺便打听一下,程小乙最近跟什么人走的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
小何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咧,官人。”
一说完,小何朝王臻华行了个礼,朝何老点了一下头,就一溜烟没影了。
何老望着儿子消失在人群里,叹了口气,“书局一向是寅时上工,现在都快卯正了,其他伙计不管家住远近,到这个点儿都到了,小乙就算是昨晚家中有急事要回去,这会儿也该来了,可是……”
王臻华摇了摇头,看向聚拢在书局招牌下面的伙计们。
这些伙计们都拾掇得整洁利索,五官端庄,眉宇间透着股书卷气,一见就让人心生好感。可现在他们一个个看着被烧毁的书局,脸色茫然惶恐。
王臻华心中一叹,对何老道:“让伙计们先回去罢,等书局修好了,会再招他们上工。”
何老嘴唇嗫嚅了一下,却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朝一干伙计慢慢去了。
王臻华攥紧手心,转头闭上眼。
换做平时,王臻华不介意在书局停业期间,给伙计们发点保底的月钱,安抚人心。但现在王家还牵扯着官司,正需要营造损失大笔钱财的受害人形象,来博取官府乃至围观民众的同情,要是让人知道王家还大手大脚包揽一群不干活、白拿工钱的伙计,恐怕就不太好了。
王臻华招手示意东生上前,“小莲安排在哪?”
东生小声回道:“在福来客栈。大夫给小莲娘子看过了,说只是一时昏迷,身子太弱,受不了浓烟熏染,休息上一会儿就好,药方还是原来的,不用调动。”
王臻华若有所思地望着东生,“这一年来,一直都是你在监视小莲?”
“还有一个,叫粽子,我俩轮着监视,昨天正好轮到我。”东生老老实实答道。
“你们以什么样的身份监视?”王臻华疑惑道。
“我扮成一个卖糖糕的,粽子扮成一个卖冻梨的,就在那条街,街头街尾来回走串。”东生道。
“你们卖东西吆喝吗?”王臻华问道。
“不能吆喝呀。”东生纳闷地搓了搓手,“向叔还叮嘱我俩,要小心,要谨慎,别让人发现不对劲,我俩猫着还来不及,哪敢出声吆喝买卖啊……”
“一个月能赚回多少钱?”王臻华又问。
“这个……”东生被问住了,掰手指算了算,不好意思抬起头,“一月大概赚十来个铜钱。”
王臻华无奈,不由扶额一叹。
刚才她就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原来是这里。
这幕后主使一番谋划何其煞费苦心——寻来鲜为人知的石油、买通下人、毁了书局根基内库、锁了前后门,一举毁掉书局,甚至意图烧死王家唯一当家作主的“男丁”王臻华。
对方的计划环环相扣,缜密非常。
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即王臻华的到来,却充满了不确定性。
如果王臻华不来书局,这一把火虽然烧了书局,但王家根基犹在,百年书局的名声犹在,再多花点时间钱财,重整王家书局并不是一个多难完成的任务。
也就是说,如果她没来,这么一个缜密周详的计划,能发挥的效用只有一点点。
自从进入白羽书院,王臻华除了每月回一次家,就鲜少出门,书局除了过年的时候巡视过一次,她就再没踏入过书局大门,对方在定下此计划的时候,怎么就确定她一定会来这儿呢?
王臻华瞥向手足无措的东生,答案显然在这里。
东生的模样并不起眼,他是个典型的卖苦力的憨厚青年,扔在人群里眨眼就找不着的那种。
但是东生盯梢的周期实在太久,原本一点点破绽也会在日积月累中放大。一个货郎不走街串巷,四处叫卖也就罢了,蹲点在一个地方卖,要是生意好,也算一回事,但一个月只能赚十来个铜板,连个小奶娃都养活不起,这么大的破绽但凡有心人谁看不出来?
事情的顺序并不是小莲中毒,然后东生发现蹊跷,而是需要东生发现蹊跷,所以小莲被下毒。
那么小莲是知情的吗?
小莲昨晚吐露的背后主使,所言是真是假?
王家书局的招牌蒙了尘,在阳光下闪着晦暗的光芒。隔壁锦绣阁的老板娘打扮得袅袅娜娜,上了马车,媚态横生地瞥了一眼众人,声称要让放火的人绝没有好下场。
王臻华收回视线,对东生道:“走罢,去福来客栈,看看咱们的小莲娘子醒来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王臻华独自从客栈回来,把东生留在客栈守着小莲。
刚回到王家书局,王臻华跨进门的脚就不由一顿。
只见一个紫棠脸短脖子的中年男子身着官服,大大咧咧地坐在正屋中央,嫌弃地尝了一口茶水,就呸呸全吐回茶杯里,“隔夜的泔水也拿来待客?我呸!”
向叔陪着小心,弓着腰,“店里刚遭了灾,一时不凑手,官爷您稍带,我这就差人……”
恶客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