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嬷嬷笑了笑,正待重复张友士临行前的交待,黛玉突然出声解围道:“融儿,你先进来。不要在那里耽搁太医大人开方子。”
她方才让紫鹃去领弟弟进来,亦是为大局着想。以林融无法无天的性子,拦着不让他进来,反而会把事情弄大,吵得一府的人都晓得此事,如若有人无意间抖落出去,免不得会带出一堆流言蜚语,假使传到贾府的耳朵里去了,可不妙了。外祖母那边少不得又会遣人过来询问此事。所谓是撒谎容易,圆谎难。她不想为了填上一个漏洞,令更多的破绽暴露出来。
前段时间,慕辰在大门前演了一场棒打恶奴戏的第二天,外祖母便遣了鸳鸯领着几个丫鬟婆子过府来问及缘由。并话里带话的暗示,林家正当落难,为了爹爹林如海和弟弟林融的前程着想,万不可得罪位高权重的东平小郡王。命她遇事忍着,真正碰到难办的事了,就到贾府里去寻她帮忙,不能自作主张地退回人家送的奴才。还说什么,请神容易送神难。郡王府是尊大菩萨,林家庙小,供养不起的。
听到鸳鸯转告的一通语气尽量婉转的话语,黛玉当场气得眼圈泛红,泪珠子直打转。外祖母嘴上口口声声是为了她老子和弟弟着想,实际上是为了啥?大家心知肚明。不就是怕她性子直爽得罪了东平郡王府,牵连到贾府吗?倒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外祖母的君子之腹。这些年来,她老人家疼她,爱她,她一律都放在心上。只不过,她再怎么说也是林家的人,不是她老人家的嫡亲孙女。心里再疼惜,一旦关系到贾府的命运时,她老人家也是会拉下脸来,不容情面的。
回想起那事,黛玉的眸色暗淡下来,眉尖轻蹙,一丝淡淡的忧色随之跃上。林融应声进入珠帘内,观姐姐的情绪似乎不大对头,以为是慕辰扮的太医说了什么不好的信息,忙笑眯眯地凑上前去,安慰道:“姐姐不用担心。既然找到病症了,只要对症下药,便可药到病除。”
闻言,黛玉收回心神,偏过头微微笑道:“我不担心自个儿的身子。都这些年了,每天吃药也吃习惯了。若是哪天不用吃了,我反倒会不习惯的。”
看她笑意中藏着一丝忧患,林融的小脸顿时布满问号:“那姐姐是在担忧什么?”
黛玉简短有力的吐出心中隐忧:“桃花汛期来了。”
“啊——爹爹有难了!”林融惊呼出声:“该怎么办才好呢?爹爹刚去桐城县任职,人生地不熟的,即使一心想要治水,也没那本事。”
“你说的何尝不是呢!方才你在外面吵闹时,我正与太医大人谈及此事。”黛玉正等着林融自投罗网,好借机捶打他性格上的弱点。她虽不会当着玉竹嬷嬷和慕辰的面厉声斥责与他,然不用言语警告几句,她心口压着的石头一时间无法落下来。
林融小脸一窘,讪讪的低下头,无意间瞥见黛玉放在矮几上的笺方,惊觉上面汛防两字的字体酷似某人的笔迹,他忽地回味过来,那个头发胡须花白的太医到底像谁了?明明就是隔壁头的慕辰小郡王假扮的。
他粉嫩的小脸立即涨得通红,胸腔里的火气蹭蹭往上窜。心道:果然不该请隔壁头的嬷嬷过府来调教啥丫鬟。如今倒好,丫鬟没调教好,倒把狼给引进来了。
想到这,林融咬住下唇,侧过头偷偷窥一眼黛玉的脸色,见她满腹忧思,好似对慕辰冒充太医登堂入室的事并不大介意,他心里怒火烧得再旺,也不敢露与言表了。只好闷闷不乐的隔着珠帘纱幔瞪了两眼坐在角落里的慕辰,解解心中的气。不过,他也不想轻易放慕辰过去,眼珠子转了转,声音清亮的问道:“敢问太医大人对於治理黄河水患有何良策?”
一听弟弟的问话,黛玉便知他这小人精定是看出太医是慕辰假扮的来了,遂一门心思想着刁难人家。
於是,她别过脸,凉凉的瞥了一眼他以作警告,淡声掩饰:“小孩子家家不懂不要乱问,太医大人如何会治理水患?他不过是替姐姐把过脉息后,说姐姐睡眠不佳,饮食不调全是因为忧思过度,肝火过旺,体内阴阳失衡导致。遂本着医者父母心,一番好意地问问姐姐近来有何烦心事?欲助姐姐宽解心中积郁而已。”
此话一出,林融满心不悦,慕辰满心欢喜,玉竹嬷嬷微笑点头,赞叹黛玉识大体,顾大局。
紫鹃一旁见了,忙插言说道:“融哥儿,你这么晚过来有何事?姑娘交待你的功课都做好了?刘管事那边没布置功课吗?甘草半夏怎么没跟在你后面?即使他们俩不跟着,你屋子外头的老婆子们,为啥也不跟着你?难道又是你嫌她们烦,不许她们跟着了?”
一连串的问题紧挨着从她嘴里跑出来,林融听得头脑发胀,粉嫩的小脸揪成一团,水汪汪的眼睛一个劲地冲着姐姐递眼色,望她出声帮他美言几句,免得忠心耿耿的紫鹃丫鬟唠叨起来完没完了。
这时,慕辰突然开口说道:“方才老夫听小姐言道‘筑坝淤地,修梯坝田。’心中感触甚多。思虑良久,发觉小姐的这一说法,与我们医家所言的‘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医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依老夫浅见,人身上的经络好比江河湖海,若是河道堵塞决口了,水流受到阻碍或泛滥,不仅农田变成一片汪洋,无法耕种,连河里井里的水亦会变得浑浊不堪,不能饮用,从而导致瘟疫爆发,民不聊生。由此可见,黄河长江的水患一天不除,一天不能令人心安那!”
林融出言挑衅勾出他心里的少年意气,慕辰当即打消了告辞回府的念头,坦然自若的坐在位置上,侃侃谈起自身的观点与看法。他十分清楚,黛玉念在林如海和玉竹嬷嬷的面子上,是不会出言赶人的,且她正想寻个帮助自家老子治理水患的法子。
一听慕辰的话,林融冷哼一声,口气很大的接口道:“要整治黄河水患还不容易。束水冲沙即可。朝廷每年白白浪费大笔的火耗银子在河工上头,就同财大气粗的人家治疗个头疼脑热,却欢喜大夫开一堆的人参鹿茸出来。结果病越治越重,到最后,病人两脚一伸,一命呜呼。到了地府里,阎王爷一问,方恍然明白过来,顿时捶胸顿足哭喊着庸医害人。所以说病症瞧对了,用药的分量不对,即使吃一万付药方子也是无用的。姐姐,你听我说的对不对?”
他敢对慕辰冷言相讥,却不敢在黛玉跟前托大,话说完了,忙态度谦卑地转头问姐姐的意见,恐自个儿一时间得意忘形,言辞间过于激烈,得罪了人而犹不自知。
甚是满意弟弟谈及治水时头头是道的模样儿,黛玉轻笑道:“那你给太医大人说说何为束水冲沙?”
在这个年代,她作为闺阁女子有些事不大方便说出来,锋芒毕露的女子往往红颜薄命,倍遭世人非议,若想保全一家老小,她还是学会韬光养晦比较妥当。
见林融一个小孩子家家谈起治理水患来,亦是出口成章,滔滔不绝。若非碍于他姐姐黛玉坐在旁边聆听,估摸着林小哥儿早就会因年少气盛,忘乎所以的左一句,右一句嘲讽朝廷治水无能了。
基于爱屋及乌,慕辰不大在乎林融的无礼,他淡淡一笑,正襟坐好,认真求教道:“老夫但闻小哥儿金玉良言。”
林融得了姐姐的允许,心里唯一的一点顾及没了,接过紫鹃送过去的桂圆茶,呷了一口,按着杯子信口开河起来:“说到‘束水冲沙’治理黄河水患的法子,还要从姐姐前年在姑苏老宅子里偶然间翻找到的郦道元的‘水经注’说起。我记得那个时候,姐姐还带着我亲自到运河岸边看了看实际情况。当时,她指着运河里清理淤泥的民工对我说:‘以人治河,不如以河治河。利用收紧的狭窄河道,湍急的河水,便可冲击走河底里经年累月积压的淤泥。’”
说到这里,他忽然间停下来,自嘲的说道:“太医大人千万不要把我说的这些放在心上,所谓的‘束水冲沙’法,亦不过是我和姐姐的纸上谈兵罢了。若真要用到治理水患上,还需结合水土地势等情况。不能依葫芦画瓢,照样学样的。”
慕辰听后,怦然心动,倏然起身自言自语道:“束水冲沙,便是将河堤加高加固,而非像历朝历代般开宽河道。一旦河道变得高而窄,水流必定会变得湍急,水势增强,流速快的话,水里带的泥沙就不容易下沉了,同时也能顺势带走一部分沉积在河床底里的旧泥沙。倘使果能这般,朝廷每年在治理河工上,便能省下大笔的花销。到时圣心大悦,林世伯的罪也可得到赦免。那下旨赐……”
一想到美好的前景,慕辰抚掌笑曰:“讲得好。果然是能治理病根所在的好方子!今日听得小姐和小哥儿一言,使得老夫茅塞顿开,恍然大悟。方明白过来古人为何喜欢说:‘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说着,他上前一步,冲着珠帘后面的林家姐弟,深鞠一躬表示心中的谢意。
见他如此,黛玉慌忙起身,俯身回礼道:“太医大人言重了。融儿所说的束水冲沙法,只是我与他闲聊的家常而已。当不得真的。还望太医大人回去后,权作什么都没听见。倘或是与人提及此法,务请太医大人言明是自个儿闲暇时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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