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双木缘 (琴心淡然)

　　“我养下的这些儿女中，最最疼爱的便是你母亲。原想着林姑爷品性良善，待你母甚好。她又养了你和你弟弟，这辈子也算圆满了。谁料到，她福薄。受得不这世间的荣华。硬是丢下你们这苦命的姐弟二人，与那情深意重的姑爷……先行一步。我苦命的孩儿啊……你让我这一心盼望着能再见你一面的老母如何是好？”
　　说着，老太太泪流满面，再难掩住心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之情。
　　屋子里的人见到了，纷纷出言劝慰，好不容易才略微止住老太太一时间的伤感。她拿起帕子拭擦了下眼角，拉起林黛玉的手，细细的打量，见黛玉年纪虽小，然眉眼中依稀能见到几分她母亲贾敏的不俗风范，只是身子骨瞧着甚是孱弱，好似先天有些不足。不过，这孩子言谈中自然流露出一股子清尘绝俗的气息，倒是弥补了身子上的缺憾。
　　贾母心念一动，不禁开口问道：“丫头，你的身子骨看着有些弱。你母亲可曾为你找人调理？”
　　“外祖母。我这是先天的胎里不足，从出生那会子起，便不曾断过药膳。爹爹与娘亲更是为我寻访了不少名医调理，但皆不见效。”
　　想起家中父母为她的身子操心的画面，林黛玉淡然的眸子瞬间柔和了不少，清丽的容颜越加光彩照人。
　　“在三岁那年，家中来了一位疯疯癫癫的癞头和尚，硬是赖在家中不走。嚷嚷着要化我出家。非说我与西方佛主的缘分深不可言，生来便是那边的人。爹爹听了之后，心上很是不悦。娘亲神情恍惚着念叨，说我是她从观音娘娘跟前求来的。菩萨慈悲为怀，想必不忍心拆散人间骨肉。那癞头和尚见爹娘执意不允，便叹息了一声说：你们既然舍不得，那她的病这辈子都不会好。倘若想要她好起来，这一生都不能听到哭声。且除了家中至亲，其他外姓之人一概不见，方可保她一生平安。”
　　“外祖母，这也是爹爹接到您的书信后，一再犹豫让我前来的缘由。他也是怕真的应验了那癞头和尚所说的话。”
　　林黛玉浅淡几语，将老太太心中对林姑爷不满，扫得一干二净。
　　“哦。原是如此。可怜天下父母心！”
　　贾母很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听到黛玉讲明一再婉拒，拖延来金陵的理由。原本就怜她年幼丧母，对她很是怜惜。今又听到她不卑不亢的一番言语，对她的喜爱之情不觉又加深了几分。甚至超过了几位嫡亲的孙女，赶上最为疼爱的孙儿贾宝玉。
　　“你如今都用什么方子调理？”她又问道。
　　林黛玉抬起头，墨色的眸子瞥向立在角落处一脸木讷样的雪雁，神色淡淡的说道：
　　“那癞头和尚临走的时候，留下一本破本子。上面写了不少食疗养生的法子。我一直都是按照上面的方子用四季的瓜果花草养着。”
　　“是这样啊。倒是极为简单的法子。不过，我看你的身子骨依然有些不足。”贾母点点头，想了想说道：“我这儿正配着丸药。叫他们也给你配付调理下。”
　　“谢谢外祖母。”知道贾母是一片好意，林黛玉也不便推辞，欠了欠身子谢过。
　　这时，一阵悦耳的笑声从外间传来。正是人未到，笑声先到。但听得那声音笑着说：“老祖宗，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道的贵客，实在是失礼。”
　　一听到比起其他女孩家爽朗张扬的笑声，林黛玉不由得想起友人曾说的在红楼里，不得不关注的一名女子——容貌艳丽，性格刚烈，行事果决狠辣如男儿的贾琏媳妇王熙凤。心里想着，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处，发现一名穿戴奢华，犹如神仙妃子般的年轻夫人在一群丫鬟们的围拥下，笑着走进来。
　　贾母见到了，大笑着介绍道：“这可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儿。南边俗称的‘凤辣子’，你大舅家的琏二嫂子。”屋子里听到老太太的揶揄，俱忍笑不已。
　　“嫂子。”这一说明，林黛玉心下明了。赶紧上前俯身见礼。
　　友人曾叹息说，王熙凤要是生在现在，必定是一名女强人。可惜她身处封建王朝，又是在礼教甚严的贾府。空有满腹才华，却无人赏析。最可叹的是，她生前锦衣玉食，机关算尽，死后却沦落到一张破席子裹尸体。连一具薄棺都没有。
　　王熙凤亲昵地携起林黛玉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将她送回贾母的身旁坐下，夸耀道：“真是神仙般的妹妹！老祖宗真是好福气。天底下模样标致的女孩儿全让你一个人占去当孙女了。妹妹长得可真好！怨不得老祖宗整日里惦念着要把接妹妹过来。只可怜姑妈没福气，不能享妹妹的福了。”
　　“你这破落户。我和你妹妹刚好些。你却又要来勾我们俩的伤心事了。你妹妹身子骨弱，经不起伤神。再者她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身子肯定是劳乏了。不许再提起那些事。要是再提起，我可要罚你。”
　　贾母心疼外孙女，急忙出言截住王熙凤未出口的感伤。
　　“是，是，老祖宗说的是。要是再提起。我愿意挨罚。就罚我给新来的妹妹添置衣衫好了。”
　　王熙凤也是善于瞧人颜色的人，见贾母对林黛玉尤其看重，心中当下有了决断。
　　“妹妹来到这里，便不要想家了。生活上若是有什么不习惯？只管来跟嫂子说。丫鬟婆子们侍候不周，怠慢了，也要告诉我。看嫂子整治她们。”
　　“呵呵……丫头，你琏二嫂子统管府里的事。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就找她去。不用跟她客气。只管要去。”贾母接过王熙凤殷勤送上的茶杯，呷了一口，交待道。
　　“是。外祖母。”林黛玉淡笑，起身谢过王熙凤亲手为她端上的茶。
　　“嗯。你二舅家的宝玉哥哥今儿个去庙里还愿了，大概要到晚饭的时候才会回来。到时，你们俩难免要遇上。那孩子自幼被我娇惯着，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样，你要是见着他犯浑了，就不要睬他，由着他一个人去折腾。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他不过是心软嘴倔的孩子。”
　　贾母放下手中的杯子，转过头，细心地叮嘱初来乍到，不知府里底细的林黛玉。她是极其溺爱衔玉而生的孙儿，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宠着。外孙女，孙子都是她疼在心坎上的宝贝疙瘩。贾母不太愿意见到俩孩子之间出现生分。巴望着他们俩能和睦相处，亲密无间。
　　“呵呵，宝玉那孩子嘴甜，见到黛玉不知道又会咕唧出多少疯话来。”王夫人连忙笑道。
　　“黛玉往后，就与三个姊妹在一处玩。不要与他多说话。他见没人理，自然会安静下来，不再生事。”
　　“是那位衔着宝玉出生的哥哥吧？娘亲在世时，常提起他。说他性情极好，待人和善。”
　　装作不知道贾宝玉的顽劣，林黛玉乐得顺水推舟，借势而下。她也懒得去应付那位传说中的多情公子。
　　“那都是你母亲夸他！”王夫人极为满意黛玉的回答。自家的儿子再顽劣不堪，也是宝贝疙瘩。由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好了，好了，不要再多说了。丫头，你且去拜见两位舅父。”贾母拍拍黛玉的手背，吩咐下面的婆子丫鬟们备车。
　　“我带外甥女一块回去。省得麻烦其他人了。”邢夫人赶忙起身凑上去讨好。
　　“这样也好。你带她去了，晚饭时就不必再过来了。”
　　贾母瞥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她素来不是很喜欢长媳刑氏，因她的为人过于迂腐，不开化。老太太平日里也不多召唤於她。
　　“是。”
　　邢夫人笑着上前牵住林黛玉的手，与王夫人一起向老太太告退。王熙凤拉着李纨，三位姑娘陪着一起送到放了大理石插屏的穿堂，见她们分别坐上骡车，放下车帘，才回去陪着贾母。


　　☆、黛玉说玉

　　跟着邢夫人到了他们那边的院子，却没见到大老爷贾赦，那老爷说自个儿身子不好，见到黛玉难免会勾起伤心事，遂不忍与她相见。听到底下小厮的回话，林黛玉不安的心反而安生了。她心底里其实极不愿意见两位舅舅，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同流。
　　邢夫人一脸歉然地拉着林黛玉的手，又是一番好言劝慰，然后亲自送她出院子，一再叮嘱婆子们好生侍候，看着她上车去王夫人那边。
　　来到贾政所居住的院落，在丫鬟婆子们的带领下进入王夫人平日里喜欢待的屋子里。知道这回也见不到二舅贾政，心神愉悦的林黛玉坐到热乎乎地炕边，挨着王夫人说了一会贴心话。她嘴角含笑，耐着性子听着王夫人说了一会嘴上说宝玉如何不好，实际夸耀的话语。熬到一个丫鬟进屋子里来说：“老太太那边传晚饭了。”才脱离了王夫人的唠叨。
　　“晚饭了。那个混世魔王也该回来了。等会你见到他，就知道我有多头疼了。”
　　王夫人笑着携起黛玉的手，亲亲热热牵着她的手步行去贾母所在的后院。途中经过王熙凤所在的院落，她抬手指着，笑道：
　　“那是你琏二嫂子的地。往后缺啥，就来找她要。”
　　林黛玉抬眸扫了扫不远处垂首侍立了几个年岁尚幼小厮的院门，颔首浅笑：“是。二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