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凛冽的北风愈扯愈紧,铅灰色的乌云挟着破棉絮般的雪片重重地冲着墨黑的屋檐逼将过来。换上簇新的银色暗提花素缎滚边出锋褙子,下着白绫棉裙的黛玉抱起花篮形紫铜手炉,移步到玻璃窗前,眺望不畏寒冷,站在雪中全神贯注刮落竹叶上雪花的丫鬟们。她轻蹙眉尖,瞅瞅小丫鬟们冻得通红的脸蛋,双手,以及瑟瑟发抖的身子,再瞧瞧寒风绞着鹅毛样的雪花,纷纷扬扬,片片团团,没天盖地肆虐的天气,终于忍不住开口吩咐:“紫鹃,你去唤她们进来暖和下。弄雪水的事,等过几日天晴了,再去弄也成。春纤夏织,你们俩去把姜汤端过来。”紫鹃等领命退身出屋子,门一打开,一阵寒风吹进来,几粒雪子趁势溜进来,打在走到门口去远眺的黛玉脸上,生疼生疼的,令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紫鹃见到了,赶紧关上门,关照道:“姑娘,快歇会屋子去。你前几天还病着呢?可经不起这凉。”
瞟了一眼屋外银装素裹的世界,黛玉颇感遗憾的抱起热乎乎的手炉,转回铺厚厚的大红色绣花褥子的黄花梨木塌上坐下,一旁伺候的小丫鬟见她坐下,赶忙将烧得火热的炭盆往她脚跟前一送,生怕她冻着了。趴在木塌上练字的林融瞅见了,羡慕的笑道:“姐姐屋子里丫鬟们都是知道心疼主子的贴心人!哪像我跟前的那几个,非得说一声,他们才晓得去做。”黛玉闻言,别过脸去,啐了一句:“你若是觉得半夏甘草不好,我待会禀明爹爹,给你换两个得力的,成不?”林融一听,赶紧放下手中的羊毫笔,连声讨饶:“好姐姐,你饶了我吧。半夏甘草你可不能讨了去。我跟前就属他俩最得心意。姐姐若是要去了。你弟弟我可真成孤家寡人了。”说着,他越过矮几爬到黛玉身边,黏黏地搂着她的腰肢,粉妆玉琢的小脸搁在她的肩头撒娇。他打小出生了,因母亲贾敏产后身子不好,便一直由黛玉带在跟前养着。姐弟俩年岁相差了不大,也就两三岁的模样,可偏偏林融一心一意爱黏糊在自家姐姐跟前,心里眼里压根瞧不上其他的女孩儿,觉着她们个个低俗无趣,比不上自家姐姐。遂当年林如海和黛玉给他安排几个小厮贴身伺候,他也毫无意见,反觉着黛玉贴心,晓得他不喜那些娇娇弱弱,不经斥责的小丫鬟们。他那点鬼心思哪能瞒得过黛玉的眼睛,然林融是她看着长大的,同自个儿养的差不多,遂只要他不生出什么大事?她呢,乐意宠着这唯一的亲弟弟。黛玉轻笑着伸出指头点点弟弟的额头,嗔道:“说的什么浑话?孤家寡人也是你可以说的。往后可不许再提起这几个字。”不在乎黛玉的嗔语,林融撇撇嘴角,笑嘻嘻地凑近些,差一寸距离就能碰着黛玉粉嫩无暇的脸颊了,一缕清清甜甜的香味若有似无地扑入他的鼻翼中,令他不由得一呆,心神恍惚起来。他自幼便知道自家姐姐性子虽是淡淡然然的,但她骨子里却透着极致的妩媚。那是一种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慵懒媚态,娇娇柔柔的,清清冷冷的,透着几分凄凉的绮丽,如泣如诉,如梦如幻,勾得人心忍不住为她颤动。猛然间想起昨天甄宝玉无意的失态之举,林融墨黑的眸子里闪过晶亮。姐姐是他的,谁都不可以抢了去。贾府不能,他们甄家更不可以。反正我们林家有的是银两,他将来也会赚更多的银两,他要把姐姐当观音菩萨一样在家里供着。
没留意到弟弟一时的心醉神迷,黛玉将手中热乎乎的手炉递向换了一身绛红色印花袄裙,蹲坐在炭盆跟前的雪雁,笑着揶揄她雪没收集到多少,身上却全弄湿了的行为:“雪雁,你不会是去龙王爷的水晶宫里溜达了一圈,才回来了吧?都瞅见什么好宝贝了?也给我们孤陋寡闻的人讲讲。”听到黛玉的取笑,雪雁仰起冻得红彤彤恍若朝霞般的小脸,瞅着亲亲热热偎依在一块儿的姐弟俩,眼珠子滴溜一转,笑眯眯的噘着嘴说道:“姑娘,那虾兵蟹将倒是来接我去了,不过中途我瞧见了观音菩萨跟前的金童龙女,一不小心看呆了眼,等回过神来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来是咱家的哥儿姐儿。”听她这么一说,一屋子的人都呵呵的笑起来,林融更是笑得直不起身子,躲在黛玉的怀里,不肯起来。黛玉眼眸含笑地轻轻拍着他的背,惟恐他笑岔了气。这时,紫鹃领着几个丫鬟送了些茶点上来给她们饭前垫垫肚子,黛玉见天色也不早了,便交待外间伺候的丫鬟婆子小厮们都下去,不用待着了。尔后,她看看外面的雪似乎越下越大了,於是让春纤夏织分别去林如海和厨房那边说一声,今儿晚饭摆在她屋子里。不去前厅了。
春纤和夏织前脚刚走没多久,屋外边有人禀报说,林如海跟前伺候的大雅来了,说是老爷有要紧事,请姑娘即刻去书房商议。黛玉有些纳闷,应了声,披上白狐裘的斗篷,戴上帽子,换了一双牛皮小靴子。交待春纤夏织甘草半夏照顾好林融,带着紫鹃雪雁和几个婆子迎着漫天的风雪步向位于园子东侧的书斋。刚踏上积压了厚厚一层雪的石矶,书斋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林如海匆匆跨出门槛,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半拥着将黛玉扶进屋子里铺了厚褥子扶手椅上安坐。而紫鹃雪雁她们指挥婆子们上茶点,伺弄炭盆,手炉。待事情做完,俩人行礼退出屋子,躲到一旁的耳房里等候召唤。
看人都出去了,黛玉放下手中的桂圆茶,抬起头盯着林如海冷峻的面容问道:“爹爹匆匆召唤女儿,莫不是出什么漏子了?”林如海的脸色十分难看,沉默了许久,抄起强压着怒气的声音说道:“匣子里的密函都被人动过了。”黛玉一怔,随即追问:“是小雅吗?”遣散奴仆时,她曾重新检查过近身伺候在主子身侧的丫鬟小厮们的往来,无意发现与老实的大雅相比,作为弟弟的小雅过于机灵,且在外面结交的人都有些不清不楚。当时,她就想找个理由,打发他去别的庄子上去做事。然却被林如海制止了,说这对兄弟自幼伺候在他跟前,他们的父母又是林家的老人。谅他们不会做出背主之事。谁料,事情也没过几月,这背主的事儿就暴露出来了。联想到林府有可能会因那人的行为,遭到牵累,黛玉的眸子冷意逼人,抱着手炉的手指微微颤抖。看来,人有时的心肠真不能太软!即便你没有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见女儿一点即透,林如海重重叹口气,考虑许久,眉间的怒意退去,儒雅的脸庞浮出苦涩的笑容,自我解嘲:“人心不古!防不胜防!大姐儿,爹爹是不是老了?”听出他语气里流露出来的一丝悲凉,黛玉心头一酸,放下手炉,移到林如海身旁坐下,偎依在他怀里,娇娇憨憨的撒娇:“爹爹在女儿心中是本朝第一雅士!才不会老呢。”见她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林如海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笑意温和的轻轻抚摸女儿如云的发髻,笑道:“难道等爹爹到了耄耋之年,你也还说爹爹是本朝第一雅士!”黛玉歪过头,正色说道:“爹爹的风采已经刻在女儿心上了。不管过了多久,爹爹在女儿心目中都是本朝第一雅士!”闻她如此一说,林如海不由得神清气爽,贴身伺候的书童卖主的事儿也不放在心上了,他悠悠叹息:“为父真是舍不得让你回贾府中去。无奈,为父自身难保,不得不将你们姐弟二人托由他人照料。”黛玉知道他心中难过,遂笑着转移话题:“瞧爹爹说的是什么话?我们一家三口又不是不能重新聚在一起。今儿个不过是暂时分离了。等爹爹离了难,我们不就又像现在这般和乐融融的在一起过日子了!况且,京都的园子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若是在贾府过得不好,女儿便寻个借口搬到我们自家的园子里去住。顺便也可以接融儿一块儿到身边照应着。老是让他待在人家的府里,我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她顿了顿,眸色略略一动,冰冷无波的语调取代了之前的娇柔,继续说道:“只是有一件事,爹爹今儿定要答应了女儿。”林如海是官场久混之人,岂会不知女儿黛玉所言之事,他长叹一声:“大姐儿,撵他出去就算了。无须为他伤神动心。”黛玉不依,冷冷的回道:“爹爹错了。是撵他们兄弟二人一块儿出去。那大雅虽是忠厚老实之徒。但看到我们赶走了他自小相依为命的弟弟。又岂会再忠於爹爹。俗语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爹爹,这事便由女儿做主了。你就好好在一旁看着吧。爹爹放心,女儿必会合理安排好一切。不会亏了他们俩人。”林如海见女儿执意如此,他也不好勉强。遂点头依允了。
第二天,黛玉找管家林伯商议了一会,找了个正当的理由,将兄弟二人一同遣出林府,派到姑苏老家去管理一家不算好亦不算坏的绸缎庄子去了。至此,林府的下人也算是全都安排妥当。
☆、日常琐碎
隔日一早,黛玉遣人唤了大雅小雅兄弟二人到了前厅,语气悠悠的说了几句勉励夸奖俩人的话语。她坐在铺了石青色坐褥的太师椅上,似笑不笑地看着低垂着头,惶惶不知所措的兄弟二人,眸子里透出的冷意比屋檐下结的冰凌还要锐上几分。黛玉淡淡然然的端起梅花式矮几上的桂圆茶漫不经心的喝着,而一早被唤来的大雅小雅兄弟二人情绪反应不一。老实本份的大雅当然不清楚自家弟弟做了卖主求荣的事。他兢兢业业的站在冰冷的水磨青石地上,躬着身子听候黛玉的差遣。而他弟弟小雅的脸色却是惨白的渗人。心中隐隐约约觉察到大概是他的行迹暴露了,自家姑娘要拿家法处置他。在他惶惶不安的想起几月前被黛玉撵出去匆匆嫁人的银翘丫鬟,再想到自己上头的老父老母,对主子忠心耿耿的大哥大雅,腿脚哆嗦着欲要趴在地上哀求主子饶恕时。却没想,黛玉放下盖碗茶杯,眸子里冻人的凉意化作一汪春水,说话的语调更是亲切柔软。她笑语盈盈的称赞兄弟二人尽心竭力服侍主子的功劳,对林府害得兄弟二人无法在姑苏老家伺候父母甚感惭愧与不安。兄弟二人听了她一番既是自责又是夸奖的话语,着实弄不清自家姑娘一大早遣了人叫他们来前厅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说几句好话。两人心中愈发觉得困惑慌乱,尤其是小雅,他和哥哥是林府家生养的奴才,家里世世代代都在林家为仆,对林府三个主子的性情不敢说揣摩的十分清楚,然也略知一二。三个主子中,老爷看似儒雅温和,可一旦狠起来,六亲俱不认。融哥儿人小天真,然在他眼里,除了自家姐姐和老父,谁都是可有可无的猫儿狗儿,高兴我就养着你,瞧不顺眼,撵出去眼不见为尽。而剩下的这位坐在厅上笑容亲切和善的姑娘,虽多年未见,但当年在府里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情景,却是历历在目。她恐是林府三个主子中,藏得最深的那一个。一想到此,小雅腿脚顿时无力,恍若惊弓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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