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到这句话,颜央那淡然的神情才总算是发生了变化。
看着自己这个从来没有输过的学生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黎公也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颜央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没错,但是身为师父,他最厌恶的也是这种学生。没有哪个老师会甘心让自己的学生处处将自己一军的。
“央儿。”想到这儿,黎公又打量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我记得除了拜师那一次,你再也没有跪过我。今日你我师徒缘分也算是尽了,你总该再跪我一次。”
无论发生了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一点总是不可反驳的。颜央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身,然后忍着钢针刺骨之痛朝着面前的恩师慢慢屈下膝盖,直至双膝跪地。
“还有一件事。你们颜家的男人啊,只会误人。”黎公挥了挥手,便有下属送上一把精巧的匕首。黎公拿起那匕首看了看,然后扔了刀鞘,单单把刀扔在了颜央的面前,“也许你不知道,但是我家的女儿爱慕了颜轻歌多年也没能如愿,直至含恨而终。我的孙女想要嫁给你,你却避之不及。虽说这也不怨你,但是我这个当父亲当爷爷的,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你是我的学生,我知道没有哪个女人能被你放在心上,但是宫里那个女帝,赵家的那个小丫头,你和她还算亲近,何况你也亏欠于她。这一次,我可以保她一命,你拿什么来换?当然,我暂时还不要你的命。”
保秦商一命?黎公当然不可能真的这样做。但对于颜央来说,无论黎公会不会兑现这个承诺,他现在都别无选择。
沉默了半响,他拿起了地上那把匕首。
刀刃划在肌肤上。
祟朝历史上着名的“黎公逼宫”之战正式打响。
肖楚清身为安京军将领,却私放叛军入京。祟朝大地烽烟四起,各地守军自顾不暇。偌大的安京,只靠着都城的守军苦苦支撑。不出一日,黎家军已逼近皇宫。
“你们两个,各自带一样东西走,我留在这里拖延时间。”就在皇宫失守之前,秦商冷静无比的将玉玺和西北军的兵符交给了黎笙和秦陵。
“那你呢。”
“我说了,我留下来拖延时间。他们一定以为这些东西都在我这个皇帝手里,你们一人拿着一样,分两个方向走,到了西北找西北军再商议对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秦商完全没有带着什么“大义凛然”的语气,她当然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也知道这个历史事件是无法避免的,“尔雅他已经回来了,最多不过两日,我没问题的。”
她说的自然是事实。但是即使不是如此,她也知道,只要事情按照历史发展顺利的进行下去,她不仅不会死,祟朝也不会败。黎笙他们并不是会浪费口舌的人,见她这般镇定又没有别的办法,便各自带人离开了皇宫。
然后就是叛军逼进皇宫的这一天。
“禧福寺那边没问题吧。”在把所有人的任务都指派完毕之后,她把施锦留给她的所有下属都派去了禧福寺。因为早在得知颜央失踪之后,她便让皇后和太子妃,以及太子的家眷等人悄悄藏在了禧福寺中,那里有殷阮还有九九和辛夷,再加上顾漾和施锦的这些下属,一定能保护好她们不受这场战争的波及。虽然那几个会武的女子坚持要跟她在皇宫内,但也被她拒绝了。毕竟战争一旦爆发,不是一个两个人能挡得住的。而她知道自己不出意外是不会死于非命的,就算史书写的有偏差,黎公为了玉玺也暂时不会杀她,仅仅是抓她而已。若是带了人反倒会连累旁人。
“那边没关系,可你自己呢?”偌大的皇宫,除了禁军之外,便只剩下苏寒一人陪在她身边了。
“别忘了,我可是诱饵。”虽然她也要求苏寒离开,但是很显然,她完全无法说动这个人。所以,说完这句话,她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们可是要为所有人拖延时间的。”
千算万算,她没算到黎公真的想杀她。
黎公手中还有真正的太子爷呢……杀了她这个暂代帝位的区区女子又能如何。
本来是出去当诱饵的,但是在躲着叛军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了黎公的真正目的。黎公是想杀了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帝,以替太子讨伐“叛党”之名杀了她,再利用太子的“禅让”光明正大的登基。
拖延时间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拖延时间,为了保命而拖延时间。在宫中禁军终于抵挡不住叛军之后,她被逼进仪元殿旁的一个偏殿内,而黎家的军队则在四周的高楼上团团围住了这个小屋子。他们还是很看得起她这位女皇帝的,为防她耍诈,这一次所有人都是身居高处,居高临下手持弓箭对准了那个房子。
时间不可能永远都如她所愿赶得那么巧。顾尔雅还是慢了一步,他没有刚好在她最危难的时候赶到。就差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就差那么一点点……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偏偏在这种时候,苏寒竟然很有心情的问了一句。
秦商一愣,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了屋子里的书架。
“那里面有一条暗道,一会儿你从那里逃出去,去找顾尔雅。”
“那你呢。”她抬眼望向他,看他表情平静如初,她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你我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不知道这屋子里到底有多少人。如果一会儿没人出去,他们就会冲进来。所以你快点走,他们很谨慎,我会拖到最后一刻再出去,到时候他们会确认出来的是谁,然后再进来发现这条暗道也要不少时间。这些时间足够你不被发现的离开了。”
“这样行不通的,不如你和我一起走。”书架已被挪开,她站在暗道的入口处否决着他的想法。
“所以你要把你的衣服给我,我给你拖延时间。”他指了指她身上那件袍子。
秦商总算是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为了防止她耍花招,黎家的军队很谨慎,只是将他们围困在这里,却暂时按兵不动。如果一会儿没人出去,利箭便会将这个屋子射成筛子,而军队则很快便会发现这条暗道,说不定还没等她逃出去就抓到了他们。
但是身处高地占据地形优势也有一个弊处,他们很难看清从屋子里走出的人的身形长相,除非派人靠近去确认。
“他们如此围困你,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更多的是想抓了你再当着安京军的面杀了你立威,而不是将你就地处决。所以一会儿你把衣服给我,我能帮你拖延一时就是一时。”苏寒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副略显阴沉的面无表情,好像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就连说起这件涉及生死的事情时,神色仍是未变。
“不行。”就算眼下只有这一个解决办法,秦商仍是摇了摇头,“让我看你去死,不可能。”
从前她总是厌恶那些被人保护却不快点逃跑只是一味纠结的人,但是真的换做她自己身处这个局面,她才总算理解了那些人内心的痛苦。即使心知必须要这样做才不辜负对方,可眼睁睁的看着重要的朋友为了自己去送死,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真的能够坦然面对,狠心的做出决定?
“这一次,由不得你了。”他突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然后,暗道里突然出现了两个暗卫。
“你们要干什么?”眼看着暗卫拉下了她那宽大的外袍扔给苏寒,秦商想要挣扎,却被钳住了手脚不得动弹。
“别怪他们。是我留下他们的,毕竟……施大人给他们的唯一一个命令就是保护你。”
也正是这个命令,当苏寒瞒着秦商留下这两个暗卫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因为他们也能判断出做什么才能保护自己的主子。
“苏寒……苏寒你别这样……苏寒!!!”眼看着书柜一点点挪动着,暗道里的秦商拼命的哭喊着,“苏寒你别去,我求你了,算我求你了,苏寒……我求你别死……我求你了,只要你活着……你活下来跟我成亲好不好……我求你活下来让我嫁给你……你让我喜欢你好不好,我求你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相处三年之久,她不是傻子也不迟钝,她当然看得出身边这个人对她的感情的变化。可是她也知道,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埋藏在心底的那句话,而她不可能接受,自然也不会主动说破。
但是此时此刻。
书柜已经接近闭合了,从最后的那条缝隙中,她清楚的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寒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这一生,唯一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她露出了笑容,然后说了一句话。
“我不喜欢你。”
书柜合上,通道封闭,她被两个暗卫强行带走。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秦商已经记不清了。眼泪流干,几近麻木的她在逃出暗道之后,又被逼了回来。两方人马交战,谁棋高一着,谁又被谁暗算……这些对她来说,通通不重要。
后来,在百般曲折后,她又重新退回了那个屋子,然后在仪元殿外看到了……尸体。
她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围困在这里,那两个暗卫尽责的守在她身边。但她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孤立无援了。她的眼中只有那具尸体,事实上,因为太过惨不忍睹,尸体已经分不清模样了。但她的目光却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温柔的看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眼泪流干了,再也流不出了,所以她只能让自己的目光尽量的柔和一些,仿佛稍微凌厉的眼神也能伤到这个已死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