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与他废话,便抬脚要走。
“欸……你先别走。”他步伐轻快,赶紧拦在了她身前。
“你到底要怎么样?”花朝不由停下脚步,冷眼直视他,一副“你要是说得不让我满意”就作势动手的样子。
“别。”穆彧忙摆手,后退了两步,讪笑,“本少也没有其他什么目的,就只是想找你说说话而已。”
花朝看着他良久,淡淡骂了句:“你果然有病!”而且还病得不清。
他居然也不在意,反而勾唇笑道:“你该感到很荣幸,本少以前可是从未找过他人谈天!”
花朝瞪着他,他笑着摸了摸鼻子,垂眸时,眼睛里却掩饰着些黯淡。
他似乎真的有很多话想说呢,这十多年来积载着满腹的心事无人诉说,从前便是对一直教他本事的师父,以及与他关系不错的师兄翡玉舒,他也不曾真的开过口。而此际,他竟然有了一吐为快的*,只是想着找个人安安静静的说个彻底,吐个干净。
可是,
他抬起眉来,薄唇微张,一时之间,却是不知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他想了想,也不管花朝是否愿意听,便径自开口:“要把本少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事情一下子说完,似乎是太多了点。不如选些印象比较深刻的说好了。”
他轻轻的皱起眉头,开始费力思索记忆中较深刻的事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扳着指头,喃喃道:“七岁以前的事情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成年后的事情又似乎太平淡乏味了,来京城之后的事情你也已经知道得差不多。这样的话,那到底该说哪一段比较好呢……”
花朝始终没有插话,端着一副看神经病时的眼神,由着他一个人在那里瞎捉摸。
他纠结了很久,最后凑到花朝面前说道:“不然,本少讲些故事你给听吧?”
花朝面色淡淡,仍是不曾言语。
“你不说话,那本少就当你同意了。”他慢慢勾起薄唇,然后,也不管其他,便拉着她往另一边走,“还是坐下来讲吧,站了这么久,本少的腿都酸了。”
花朝知道他其实就是故意的,可许是对着和某人长得一样的脸,她竟然就心软了下来,随他一起在一处岩石上坐下。
“你想要听什么故事?”他刚询问出口,却不待花朝有任何反应,他便又道:“算了,本少还是随便讲讲好了。”
他将身子随意一靠,瞳色浓重却难掩寂寥的双眸出神地看着远方,话音飘忽,开始说起:“从前,有一位富商,他那家中娶了有很多很多的女人,其中有一位爱妾为他生了一对双生子。”
花朝刚听到开头,便已知晓他这其实是在说自己与东方夜的故事。她静静地听着他低沉动听的声音缓缓道来,神情由最初的恼意渐渐转为平静。
“本来这该是一件很喜庆的事情,可是,双生子却触犯了富商家的禁忌。于是,那位爱妾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决定将其中一子暗暗抹杀掉。她原是锁定在小儿子身上,谁料这其中却出了差池。”他的语气忽地转而幽冷,“那富商家的另一个儿子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动了手脚,最终,那要被杀的孩子也由小儿子变成了大儿子……”末了,他半垂着眸,几不可闻的轻笑了一声。
花朝第一次听说这隐秘里所涉及的秘闻,蓦地恍然,原来当初梅妃最先准备舍弃的人是东方夜,只是后来被人暗中换成了穆彧。
这各中变换还真是叫人诧异。
小小的一个举动,竟然就轻易的改变了两个人的一生。
她侧头看着穆彧那张透出些许寒凉的脸,当然知道他的神情为何而来。
只是一瞬,穆彧很快又恢复过来,继续慢慢地说:“那位爱妾本是计划着让人将孩子抱到没人的地方再下杀手,然而就在执行的过程中,她的两位亲信却因为心有不忍,终是把那孩子留了下来。最后,带着孩子逃亡到了一处边陲小镇隐姓埋名。”
于是,他便在那两位侍卫叔叔的抚养下长大,直至六岁那年,终于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
他那时毕竟还是个孩童,即使要比其他的孩子早慧一些,也无法像成人一样善于隐忍。在知道自己是个被生母舍弃的孩子之后,他的心底燃烧着炽烈的愤怒和仇恨,甚至是在两位叔叔的齐力反对下,他仍是毅然决然的悄悄回到了京城。
站在那天子脚下,他才恍然觉悟自己是多么的渺小脆弱,他就像一粒尘埃一样,除了那一身皇家的骨血,几乎微不可见。
但好在当时有两位叔叔紧随身后,他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之后,他们就在京城里住了下来,艰难的等待了两年后,他才好不容易得以等到一个可以接近生母的机会——东祈皇室冬猎。
那一次,正是东方夜生命中的转折点。
当然,也是他的!
花朝原本正听得认真,他却忽然话语一转,问她:“你以前是不是就觉得本少和东方夜特别的像?”
废话,双生子哪有不像的!
花朝正要回他这句话,却立马想起他所说的以前,定然是指他的身世秘密还没有公开之前——她跟东方夜闹矛盾的那次。
她沉默了一下,故意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接着往下讲啊。”
他看出她在装傻,一张俊脸蓦地凑到她跟前,笑得揶揄:“当时你应该是把本少当成东方夜了吧?”
“胡扯淡。”花朝扭头,懒得理他。
他微微眯起双眼,笑得好不灿烂:“别不承认,本少可是好几次都发现你用看东方夜时的眼神看着本少呢。”
花朝干咳了一声,被他这么毫不掩饰的说出来,神情里难免有些不自在。
他不由笑得更加得意。
“你的故事到底还讲不讲了?”她始终有些恼了,白他一眼。
他微微低下头去,突然一本正经地小声说道:“当然会像了,整整两年的窥视模仿,怎么能不像呢?!”说到此处,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花朝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说得不错,在曾经的某个瞬间,她确实有过把他当成东方夜的错觉。
那个时候,他故意引她到京外别院,挑拨她与东方夜间的关系。当时中计的她甚至还怀疑过,穆彧的出现会不会从始至终就是东方夜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只因为,他们俩人真的太像了,尤其是东方夜的一些个动作,穆彧简直学得惟妙惟肖,与本人毫无差异。
若不是她深知东方夜的习性,一般人恐怕还真的难以将二者辨认出来。
而原来,穆彧的刻意模仿,这才是关键。
沉默了片刻,穆彧又变成了一贯漫不经心的神情,说道:“好了,接着转回正题。”
他略微停顿,像是在斟酌叙事大概,末了,这才又缓缓而述。
他那时偷偷潜在了狩猎队伍里面,然后,跟着那些人进入了皇家狩林。
在暗中,他清楚的看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他知道,东方谋、东方胜、东方昊三人用激将法使得东方夜跟着他们私自去狩猎,其实是早早设下了陷阱想要害他。他们把东方夜骗到了没有守卫的阴暗密林,将他单独扔在了猛虎窝里。
他看到东方夜仅凭以一人之力,从猛虎下死里逃生。
那会儿他在想,原来,他这个“哥哥”,其实也并不比自己差多少。
而就在东方夜准备回营的途中,他仍是没有丝毫留情的于暗中将东方夜打晕,把他绑在了一棵树上,然后换着他的衣服,学着他的样子,大摇大摆的走回到了营帐。
彼时,那么多的人竟然无一人辨出他们的九皇子其实已经换了人选,甚至于,就连一向爱子的梅妃和东祈皇也都没有发现。
那是他第一次亲身接近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是他永生难忘的一次。
梅妃很温柔可亲,这是他对梅妃的第一印象。面对着梅妃的关心体贴、嘘寒问暖,他的心里即是欢愉又是恨恼,他嫉妒东方夜,因为他是顶替着东方夜的身份,因为梅妃所有的爱心都给了东方夜。
他在梅妃柔和慈爱的目光下,紧张得不能自已,他的心情很是矛盾,既盼着梅妃能认出他来,又怕梅妃会认出他来。
梅妃真的对他很好,亲自帮他净面,亲自帮他换衣,亲自帮他戴冠……事事亲力亲为,尽管他很清楚的认知到,梅妃这做些事其实是把他当作了东方夜。可他仍还是一心沉浸在生母给他带来的所有虚幻的温暖幸福中无法自拔,傻傻的,呆呆的,整个人早已晕乎一片。
甚至于,他还毫无戒心的喝下了——梅妃早就给东方夜备好的、他最不喜的带着浓浓腥臊味的羊奶!
事情说到这里,穆彧忽然停了下来,神色间明显地有了一丝伤痛,目光里却带着冷冽的寒意,透彻骨血地冷。
他后来才知道,原来,母亲的温柔,才是人世中最致命的毒药,比鸠毒还能伤人百倍。
花朝侧头看着他良久,抿了抿唇角,却是不解他此刻的情绪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