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急速涌向深海,距离海岸已不知几千米远,失去意识前,咕噜恍惚看到一座巨大的海底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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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潮褪去的沙滩很快恢复了平静,方才不知躲在哪儿的海龟又慢腾腾地爬上了岸,无数被海潮带上岸的海中生物又因海潮急速褪去而滞留在岸,奄奄一息地停留在沙子里,水坑中,石堆里,除非恰好有一阵急雨能将它们冲刷会海中,等待它们的要么是被阳光晒干,要么是被海鸟或其他前来觅食的动物吃掉。
麦冬双膝跪在湿漉漉的沙滩上,身前就有一个小水坑,里面有条黑白相间的扁平小鱼正苦苦挣扎。水坑里的水太少,不久就会被太阳完全蒸发,而这条鱼,也很快就会被晒成鱼干。
即便它再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可在前一刻,它又哪里知道它会被困在浅滩,求生不能?也许当时它正在跟着伙伴们无忧无虑地在海中嬉戏,挑选着喜欢吃的水藻,完全不知下一刻会有灾难降临,又谈何去做准备。
是啊,谁又能预言灾难何时降临,就像她,也完全没有想到,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就再也找不到咕噜。
咕噜……
她找遍了整个海龟沙滩,附近能找的地方也全部没有放过,甚至还找遍了浅海区域。
但是,哪里都没有咕噜。
“咕噜!”
“咕噜你听到了么——”
“你在哪里,咕噜……咕噜……”
她大声地喊它的名字,指望能像往常那样,它一听到自己的喊声,就傻乎乎高高兴兴地跑过来,晃着大脑袋往她怀里钻。可是没有,寂静的海岸只有她的喊声在回响,连觅食的海鸟都被惊飞。
她终于忍不住,整个身子前倾倒向沙滩,双手深深地插进了沙子里,大颗的泪珠从眼眶涌出,顺着脸颊滚落入湿润的沙滩,马上就再也看不到任何痕迹。
“咕噜、咕噜……”
她泣不成声,喊声也带上了重重的鼻音,从响遍海滩的大声呼喊到几至于无的模糊呢喃,全身的力气仿佛也随着一声声的呼喊被莫名的力量抽去。
心中涌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绝望,仿佛世界忽然变得漆黑一片,再也无法重现光明,而她站在黑暗里,望不见来路,更看不到前方,身边也没有人同行。即便是在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回去现代时,她也没有如此绝望过,因为那时她还有咕噜,在这个世界,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生活下去的勇气。
仿佛早已流干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她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想到会有涨潮,恨自己轻易便把咕噜单独留在海滩上,更恨她在树林逗留了那么长时间,如果她回来地早一些,再早一些,也许结果就会不同,也许咕噜现在还好好地呆在她身边。
日影西垂,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启明星从天边亮起,很快月亮也升了起来。月光皑皑,清风静静拂过夜色中的海滩。
夜行的海滩生物们开始出来活动,沙滩变得比白天更加热闹,好几次不知名的小东西从麦冬身上爬过,好似她是一块挡路的岩石。麦冬看到一只又一只的海龟从海中爬上岸,逐渐占满了大半个沙滩,它们有的依旧像白天那样懒洋洋地趴在沙滩上,有的两两一对爬到海边的浅礁群里,但更多的则是寻找着合适的地方,在沙滩上掘出一个深深的洞穴,然后便趴在洞穴里,麦冬猜测它们是在下蛋。过了许久,它们慢慢爬出来,用后肢将沙子扒到洞穴里,逐渐将洞穴整个掩埋住,整个过程完成下来,天也快亮了。
麦冬一动不动地在海滩待了一整夜,从头到尾围观了一场海滩生物们丰富的夜生活。被海浪打湿的衣服早已干透,稍一动弹,上面的砂砾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太阳又升起来,阳光逐渐变得炙热,海滩上的小水坑越来越少。
她身前的那个水坑里还有最后一点水。
那条黑白小鱼连翻身都成困难了,它的身体几乎是贴在沙子上,嘴巴一张一翕地吐出小小的气泡,鱼尾还在时不时地抖动着,仿佛在想着跳出水坑,回到大海。不出意外的话,水坑里的水很快就会干涸,它也很快就会死去。
麦冬眨了眨干涩的眼,忽然伸出手,将小鱼拎了起来。
原本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小鱼在被捉住尾巴后猛然一挣,差点挣脱麦冬的手。麦冬怔怔地看着它挣扎,半晌,忽然手臂用力甩出,手中的小鱼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越过沙滩,落入湛蓝的海水中,一入海水,之前的虚弱仿佛顷刻散去,它鱼尾一摆,迅速像海洋更深处游去。
之后,麦冬像疯魔了一般在沙滩上寻找还活着的,在水坑石缝间挣扎求生的小鱼小虾,找到后便扔入大海,长长的抛物线一次又一次在海滩与海水间划过。
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故事。
退潮后的海滩上满是受困的鱼虾,善良的小男孩捡起鱼虾,将它们扔回大海,一个大人路过,劝阻他:那么多鱼虾,你哪里都救得过来,又有谁在意呢?
小男孩不听,继续将鱼虾扔回大海,看着大人,指指手中的小鱼:这条鱼在意。
又捡起一条:这条也在意。
她不是善良的小男孩,没有救命施恩的抱负,她只想着,也许她的咕噜此刻正像这些困在水坑里的小鱼一样,只需要一点点帮助,就能重回大海。
她只希望咕噜也能遇到一个善良的小男孩。
☆、第二十八章 活着
麦冬在沙滩守了十天。
她反复告诉自己,咕噜一定没事。咕噜可是龙啊,龙怎么会那么容易挂掉,再说她知道咕噜的水性,出生没几天就能下河捞鱼,那么大海也没什么吧?
她就这样不停地安慰着自己,让自己相信咕噜会没事,咕噜只是被海水冲走一时回不来,只要她在这儿守着,一定能等到它回来。至于心底深处相不相信,她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
为了不错过咕噜,她不敢睡觉,生怕就在睡觉的那一会儿就错过了。但即便身体素质大幅度提升,她也还是个普通人类,人类不可能不睡觉。第一夜她整夜没睡,第二天白天就有点撑不住了,眼皮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她努力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平静的海面,望久了甚至出现了幻觉,好像海面上突然冒出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嘴巴里还叼着一条鱼,傻乎乎地朝她笑着。
她欣喜若狂,站起身奋力往海边跑,但跑着跑着,笑容却一点点从脸上消失。
一时的恍惚过去,眼睛告诉她,方才的画面不过是她太过想要看到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终于挨不住眼皮自动阖上,却没过一会儿就惊醒,四处张望着没有任何反常的海滩后,再次失望着疲惫地睡去。
就这样一次次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她近乎自虐般地守在这个沙滩。这期间她发现了许多海滩的秘密。比如海龟晚上何时下蛋,它们的巢穴有什么特点;比如对虾的活动范围和活动时间;比如潮汐涨退的规律,令她苦笑不已的是,咕噜失踪那天恐怕就是一月,不,甚至一年中潮位最高的时候了,之后几天她再也没见过那样汹涌的潮水,最多不过漫过沙滩,连沙滩与植被之间的砾石带都没有被波及。
甚至第一天潮水上涨时,她就站在沙滩上,看着潮水一点点靠近,脚下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她想,或许自己也被潮水淹没了比较好,也许会死,也许会被海水带到咕噜去到的地方,但不管怎样,都不会再孤独了。
但偏偏天意弄人,即便她一动不动,潮水却最多只没过膝盖,连一个能冲垮她的大浪都没有。
她的食物就是沙滩上各种各样的小东西,通常是对虾和螃蟹,但找不到这两种时,她也不挑,不管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能吃的就往嘴里塞,塞到胃里恶心地想吐为止。她甚至还吃过一种像是蝎子一样的东西,长着一对剪刀状的长螯,节状尾巴高高翘起,她两指捏起它就要往嘴里塞,那对螯足疯狂地挥舞着,她面无表情,视若无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措施去阻止它挥舞的长螯,终于她感觉手指上一痛,似乎是被它的尾巴刺到了,她笑了笑,动作没停,径直将蝎身塞入口中,一口咬碎硬壳,不知名的液体四溅而出,长螯和尾巴终于停止了动静。
她也不觉得渴,或许是吃的那些东西体内就含有水分,或许是她的身体自动屏蔽了感受渴的神经,尽管嘴唇干得起皮,她还是不觉得渴。
短短几天,她原本饱满的脸颊瘦的塌陷下去,显得颧骨特别高,眼睛特别大。不知是不是吃的那些奇怪食物的缘故,她总是恶心呕吐,明明肚子里没东西了还是一直吐,吐到仿佛连苦胆也吐出来。
她无数次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却每次都发现自己还活得好好地。
她躺在潮水退去后的沙滩上,透过指缝看着刺目的阳光,只觉得眼睛一阵生疼,很快便被刺激地流出泪水。她几乎以为自己不会哭了,但身体的反应告诉她,她还能哭,她还活着,即便那么折磨糟蹋自己身体,她也还活着。
虽然虚弱不堪,虽然行尸走肉,但却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第五天,她不再自虐,不再强迫自己吃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去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有淡水的小水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