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沛夐点了点头:“厨子做了你最爱的甜羹汤,听下人们说你来这沁园了,便过来找一找你。”
“绿珠,快些将我这狐裘铺在玲珑石椅上,表小姐收了惊吓,让小厮们抬个撵椅过来,再叫个郎中来瞧一瞧。”
“还是素以女孩子家心细,这点倒是姑父倏忽了,孳如好歹已经及笄了,就算是姑侄关系,这男女之防还是要有的。”秋沛夐把李孳如放在铺了一层狐裘的石椅上,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把素以紧紧地裹在里头,圈了一圈又一圈。
“爹爹,你再圈,素以便走不了路啦。”她有些郁结地看着自己臃肿成一只滚滚的圆球。
“没关系,爹爹抱着我的小素以,我们一块去喝甜羹汤。”秋沛夐一把抱起被过成一只粽子的素以,和底下的人吩咐了一句“好好照顾表小姐”便离开了,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的拖泥带水。
素以窝在秋沛夐的怀中,眼珠子却是胶着在李孳如的身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小动作,虽然她面上还是无风无浪的一派平静,但是藏在袖口中紧紧蜷缩起来的拳头却是表明了李孳如内心的不甘和愤懑,素以眼尖,也将拳头锁进袖子中,然后攥了攥,发现要用尽九分气力,才能使袖口突起到李孳如的那个程度,于是便不由得对着自己之前的那个猜忌信服了七分,如果李孳如真的要这么干的话,估计就是十五那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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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油盐不进的表姐
素以回到鎏金阁,想了想,便将绿珠唤了过来:“这几天,你且注意一番表小姐,看她身上的香是否还是今日这一款,还有,她会轻功,你得小心点。”
“小姐,放心,她那套踏莎行不过是花架子,看着虽然好看,却没有一点的作用,就连跑路都不快。”
素以听了便放了一百个心,心情愉悦地翻起了架子上的书,她随意地挑选了一本游记杂谈,挑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在案几之后,一页一页地翻看下去,看到兴致高的时候,还不忘拿起搁在笔架之上的软毫,添一笔墨汁,在留白处批注上些自己的心得,她小时候练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体,一笔一画婉然若树,穆若清风。素以略略地吹干墨渍,然后再翻过一页,心神完完全全沉浸在周游列国的愉悦之中,想着,等自己再大一些,便要挽一支三尺软剑,骑一匹骏马,踏遍天下如花的风景。
漫长的午后竟在一个弹指间流逝。
晚上的时候,素以带着绿珠慢慢踱步便踱到了现今李孳如和李梁氏住的流徽院,风有些大,吹得挂在屋檐底下的琉璃灯左右摇摆着,烛火明明灭灭,照出光怪陆离的景象,譬如,高大的常青树如一只匍匐在夜色的猛兽,随时准备撕裂闯入者的胸膛。
一抹琴音从紧闭的门缝中流泻而出: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琴声凄凄,道尽入骨的相思,想不到李孳如倒弹得一手好琴,也是有些才情的,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素以示意绿珠敲了敲门,肃清了一下嗓子:“表姐,素以可以进来叨扰你一番吗?”
“快些进来。”李梁氏热情地开了朱漆的门,一股热流迎面而来,素以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倒把李梁氏心疼不已,赶忙往她怀中塞了一个汤婆子,又在炭盆子里撒了一把银碳,用钳子拨了拨,烧的整个房子暖烘烘的,刚刚吃完饭血液都集中到胃室附近了,素以有些昏昏沉沉地想睡觉,但是一想到今晚来的目的,便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朝着李梁氏笑了笑:“舅妈不要忙了,我身上一点都不冷,今儿个在外面听见表姐弹得一手好琴,心中不禁有些仰慕,便想走近来好好欣赏一曲,若是冒犯了,还要请舅妈勿要见怪。”
李梁氏连连摆手:“怎么会,怎么会,素以要多来才好呢,你和孳如是表姐妹,理应亲热些。”
素以乖巧地朝着她笑了笑:“绿珠,把娘亲给的那一匹鲛纱透给舅妈看一看,再将新近得的花样子让舅妈挑选一些出来,好绣一绣帕子。”
李梁氏向来痴爱刺绣,一听有款式新颖的花样子,心便雀跃不已:“孳如你好好抚一曲琴给素以听一听,娘就不打扰你们小年轻。”于是便拉着绿珠去了旁边的暖阁。
一瞬间,室内变得很安静,只有北风在外头呼啸着,拍打着木质的窗户,发出有节奏的“吧嗒吧嗒”声音,敲打在室内人的心。素以也不心急,就这般安安静静地看着炭盆子里的银碳烧地通红,却没有一丝一毫刺鼻的味道。
“素以想要听什么曲子?”李孳如将水葱似的手随意地按在琴弦之上,拨拉出一串宫商角徵羽。
“茕茕玉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表姐,有类似的曲子吗?”素以收回眼神,笑吟吟地看着李孳如。
“我才疏学浅,所会的曲子也不过是《相思引》之类的罢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素以吟了一首王摩诘的一首《红豆》,扫了一眼李孳如青葱似的水嫩素手,顺着而上,是一个精致的荷囊,上方用丝线绣了一株并蒂莲花,盛放到极致,原本濯清涟而不妖的素雅竟沾染上了几分妖冶,带着些魅惑人心的味道,“只是,这红豆虽然能聊表相思,却万万不可表错了对象。”
李孳如素白如雪的手指按在蚕丝弦上,微微勾勒了一番,便流泻出一首清丽中带着入骨缠绵的曲子:“表妹,我这个人呢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凡是我看中的事情,总要试上它一试,不然,我不甘心。”
素以原本已经做好了要和李孳如打上几回太极的准备,没想到她却这么爽快利落地默认了,当下略微惊讶,素以拿起手边的千峰翠茶盏,细细把玩着:“表姐,你看这茶盏质地细腻,釉色青莹、纹样雅丽,真真是青如玉,明如镜,所以用它来盛苍山雪绿最好不过,衬得汤色黄绿明亮,倘若换成了粗瓷的大口碗,想来我们今夜便没有这般的眼福了。”
所以,李孳如,你不配站在爹爹的旁边,即便是怀着孺慕之情也不可以,更何况,你有你的野心。
李孳如的双手一刻都没有停歇灵动地跳跃在焦尾琴上,忽然转了一个调子,原本的靡靡之乐忽地成了铮铮的声响,透着杀伐之音,好似金戈铁马闪成一片细细密密的刀光剑影。
慢慢地,手拂动的频率小了下来,她用手指缓缓地勾勒着,徐徐图图,最后停在了宫调上,只留下一尾颤音飘在两个人身侧。
“表妹,有时候精细的茶饮多了,人们反而想要尝试一番粗茶的涩味,毕竟喝着对身子好。”
“想不到表姐这般的妙人儿竟然还有这般的奇思妙想,”素以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原本应是浓醇鲜爽,回味带甘的汤水竟泛了苦涩,顺着肠流落到胃室时食道还痉挛了一番,“只可惜粗老的茶叶肯本就拿不出手,表姐可见过府邸有粗茶?”
“现下没有,可并不代表将来没有。”
原本就没有奢望能用三言两语打散了李孳如的念想,只是,这个姑娘却是油盐不进,看来是真的想要摊上自家的爹爹了。素以又瞟了一眼挂在她腰际的荷囊,觉得那朵并蒂莲越发地妖艳,高升的温度将那一股子说不出名字的味道烘地更为浓郁,越来越像是自己曾经闻过的那一款……素以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却是不动声色的,她用袖子捂着脸咳了咳,绿珠挑开珠帘,走了出来:“小姐,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歇息了。”
素以温温地对着李梁氏笑了笑:“叨扰舅妈和表姐休息了,素以也该走了。”
李梁氏对着她福了一福:“咳,什么叨扰不叨扰的,素以你来流徽院,舅妈开心都来不及呢,要真的说是叨扰,也该是我们母女两人叨扰了你们一家子。”
“舅妈客气了,娘亲在府中呆着也是寂寞的,多亏了舅妈能陪着她聊聊天呢。”
连着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素以便带着绿珠走出了流徽院,闻着新鲜的松针味道,原本滞堵的心当下好了不少,风好像比来之时更为大了些,吹得脸有些疼,琉璃灯盏中的火烛明明灭灭,流徽院就像是一只沉睡着的毒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苏醒蜇上人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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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坐等十五
而另一厢的李梁氏则是喜滋滋地抚着素以刚刚送的鲛纱,口中不住地赞叹着:“我今儿个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陶朱之富,就连着手绢儿都用这般名贵的东西,孳如啊,你说这玩意儿是不是真如传闻般入水不濡?”
“不知道。”李孳如硬邦邦地吐了一声,她正气在上头,秋素以,这一笔账我先记着,等哪一天你叫我姨娘的时候,看你还怎么嚣张,她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细长的指甲抵着白嫩的掌心也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