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放缓呼吸,生怕被王程发现,趴在瓦片之上,一动不动。时间在杨翠翠的诵经中一点一点流逝,素素懊恼地赶着探头探脑,一个劲儿地围绕着她盘旋的蚊子,真是,毒药倒是带了不少,怎么忘记了带上些驱蚊虫的草呢?她不住地挠着身上的红点子,却是越挠越痒。
也不知道王程站了多久,终于迈开步子走了,素素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根绷紧的神经在刹那解放了,然而,却是听到了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若是梁上的那位君子看够了,便现一现身吧。”
素素听了之后,一个激灵,原本以为自己隐藏地已经够好了,却不曾料到,这个杨素素这般厉害,竟然发现了。
她也不思索,便跳下了屋檐,然后理了理衣裙,便抬起手,敲了三记门,然后推门而入。
“深夜叨扰姑娘的好眠,是在下的不是。”素素展开一个笑容,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么,自己礼仪姿态摆的这般足,这个杨翠翠看着也是一个知书识礼之人,应该不会对着自己怎样吧?
杨翠翠还是兀自捻着自己手中的佛珠子:“妾身只是没有想到姑娘竟然这般蹲人墙角的癖好。”
素素抬眼,倒是仔细瞧清楚了杨翠翠的面貌,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萼,唇似樱桃,虽是脂粉未敷,却是葳蕤自生光。
素素有些难为情,不知该如何开口。
“姑娘可是现今扶箕城百姓口中的'观世音娘娘'?”
自从素素治好瘟疫之后,扶箕城中的百姓便自发地将她当做了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有些百姓还筹了些钱,为她塑了一个像,受着香火,素素想起那一尊带着悲悯神色的等身像,不禁心中一阵寒,鸡皮疙瘩也随之一一迸出,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救了些人,竟然换来了如此的殊荣,然而一想到那一尊比照着药王观音而塑的像,左手结施无畏印,右手持杨柳枝,瞬间觉得自己亵渎了观世音菩萨,不知道要短命几年,连连摆手:“什么观世音娘娘,不过是百姓们高抬我了,让姑娘见笑了。”
“今日一见,姑娘果真是个慈眉善目的,”杨翠翠略睁开眼睛,打量了一番素素,和那日在药王殿中看到的神像一般无异,饱满的天庭,略带着悲悯的眼神,那日,她曾带着一束香火,甚为虔诚地跪在蒲团之上焚香诵经,真心地感谢着这个为扶箕城研制出瘟疫的姑娘,因为她,多少的扶箕城百姓能从阎王爷那里逃出生天,然而,在内心中,也是无比痛恨这个女子,如果没有她,然上了瘟疫的王程便早已成了一具枯骨,自己便可以摆脱他所谓的“爱情”了,当时,跪在蒲团子之上的她,内心异常矛盾,不知是应该感到欣慰还是抑郁,那么好的机会,却是因为白素素而断了,也不知道要过多少时日,才能迎来第二次机会,也许终自己一生,都只能与这一帮蛮子绑在同一只船上了。
杨翠翠敛去了内心所想,闭上眼睛,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神情已然恢复如常,泠泠地开了口:“只是不知道姑娘深夜来访,是为何事?”
“奴家曾听闻翠翠姑娘美艳如姑射神人,是以想要来瞧上一瞧能让一方海上霸主捧在掌心上的女子是何等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真是个妙人儿。”素素忙着夸奖了一番,任何一个女子,听到了夸赞自己的话,都会感到高兴吧,而一个从前浸泡在满楼红袖招中的女子,应该是更喜欢听到这般的话吧?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杨翠翠素素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她笃定,眼前的这个女子一点都不想害她,或许,今晚将会不虚此行,没准,她能收获一些意料之外的事,譬如,王程和她之前诡异的互动。
“捧在掌心上?”杨翠翠嗤笑了一下,那笑声中似是不屑。
“对呀,翠翠姑娘难道不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吗?王程为了能让你听一听闫貊大师的讲经,都能冒着可以说是生命的风险把你送到这里来呢。”素素有意想要试探他们两人的关系,故意夸大其词,脸上摆出一副羡慕的神情,而且是那一种很是十三点的表情。
“翠翠倒是没有想到,原来在世人的眼中,他是这般地爱着我。”杨翠翠豁然睁开眼睛,眸子中迸射出带着杀气的精光,恨不得将王程生吞活剥的样子,让素素产生了错觉,那样子,该是从阿鼻地狱来的罗刹,带着满身的血。
原来是一出郎有情妾无意的戏。
素素的嘴角微微上扬,看来这一趟果真是不虚此行。
“奴家并不在意世人如何看待王程是如何待翠翠姑娘,奴家只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今日伏在屋檐之上时,便看见王程待你必是不薄,我时常想着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满腹的才情,是惊艳的容貌,还是独一无二的出生,后来看着身边的那些姑娘,才发现,不过是能有一个将自己视如珍宝的男子罢了,那些富贵繁华或是滔天权势不过是过眼的烟云,转瞬即逝,只有身边的人才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并不是镜中花水中月。”
十一,计策
“视如珍宝?”杨翠翠嗤笑了一下,“那倘若一个男子摧毁了那个将你捧在手心上肆意疼爱的男子呢?”
素素默了一番,原本以为不过是以为杨翠翠看不上这个海盗头子,被他强行掳来了当压寨夫人罢了,却是没有想到,这中间还隔着这么一层,原来是一出虐心的三角恋,也不知是哪个男人这么悲催,竟然被王程惦记上了。
素素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若是如世人眼中所看到的那一番,杨翠翠和王程两情相悦,爱得死去活来的,倒还好说,难不成,现在是要挑拨离间,火上浇油一番?
“须菩提。于意云何。佛可以具足色身见不。不也。世尊。如来不应以具足色身见。何以故。如来说。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可以具足诸相见不。不也。世尊。如来不应以具足诸相见。何以故。如来说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诸相具足。”杨翠翠念完了最后一段经文,便虔诚地跪在蒲团之上叩拜了三记,然后站了起来。
“世人皆被黑暗遮掩住了双眸,只认得其一,并不探究深藏在内里的其二,人云亦云,便成了现在的这一副场面,所有的人都以为王程是如何地爱我,却不知晓正是他对我的所谓的爱,成了我永生的桎梏,与不敢触及的噩梦,如果有的选择,那我宁愿只做江南青楼中的女子,天天沉浸在笙歌之中,而不是这一具行尸走肉,只能怀着满腔的恨意,却无法下手。白姑娘,你可体会过每日每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仇人在自己身边出没却是连着一点法子都没有的无力感?”
杨翠翠拨动着手指中的佛珠手串,小叶紫檀散着幽幽的香气,许是因为杨素素时时转动着,那一颗颗珠子被摩挲地十分光滑圆润。
“我自小因为家里贫穷,不过满了五岁,便被爹爹卖入了水梦一色之中,妈妈见着我有几分姿色,便有心将我养成头牌,以便日后好成她的摇钱树,我自十三岁破瓜以来,到一十九岁,七年之内,不知被妈妈安排着历过了多少公子王孙。其中不乏情迷意荡,被妈妈弄得破家荡产的富家公子。是以院中传出四句口号来,说的是:坐中若有杨翠翠,斗筲之量饮千觞。院中若识杨翠翠,千家粉面都如鬼。然而在我身边来来去去尽是些油嘴滑舌之人,却是没有一人能真正入了我的眼,那些个一掷千金说什么爱我永不变心的男子个个都不过是看中了我的姿色,没有一个人愿意在意我是否愿意像是一只金丝雀一般被关在笼子何总以供他们赏玩。原本以为就这么一辈子算了,却没有想到,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阮郎便出现了,我二人情好愈密,朝欢暮乐,终日相守,如夫妇一般,海誓山盟,阮郎出身高贵,他的父亲乃是上都护金紫光禄大夫,得知儿子日夜浸泡在水梦一色,日日笙歌,自是不满,连着写了三封书信,催着他回家,然而,那时的阮郎与我正是如胶似漆,便终日延捱,本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心态,和我终日缠绵。后来闻知老爷在家发怒,再加之囊箧渐渐空虚,手不应心,妈妈日渐怠慢,时常叫我将他打发出院,我自然是不肯的,于是妈妈便骂起了阮郎,'我们行户人家,吃客穿客,前门送旧,后门迎新,门庭闹如火,钱帛堆成垛。自从那李甲在此,混帐一年有余,莫说新客,连旧主顾都断了。分明接了个钟馗老,连小鬼也没得上门,弄得老娘一家人家,有气无烟,成什么模样!'阮郎是心高气声之人,再加之自小被捧在手掌心上,哪里受过这等欺侮,于是便收拾了包袱,想要回府好好与老爷说上一番,待他劝服了老爷后,便来水梦一色中,替我赎身,然后再将我迎入府中……”
不必问后续如何,素素都能想出是怎样一个结局,上都护金紫光禄大夫又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迎娶一个在青楼中以卖笑为生的女子?纵然是取回来做妾可能性恐怕也是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