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卿似是体会到了她的慌乱,只是点了一株息神香,宁静悠远的香一点一点浸润素素的肺腑,全身的毛孔大张开,都被团团的精细白烟笼着,倒是将心头的那一点慌乱不安给慢慢地压了下去。
当素素跳下马车的时候,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苏墨卿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墨卿,你不和我一起去吗?”素素有些怯怯地开口。
苏墨卿只是摇摇头:“素素,我想秋相肯定更乐意看到你一个人,我便在这临窗的位置上等你,快些去吧。”
素素沿着木质的地板一阶一阶地往上走,走到一扇门前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了心室所在的地方,再慢慢地将在肺叶中转过一遭的空气吐了出来,然后抬起手敲了敲门,深棕色的木门打开,一个仆人倒是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这位姑娘,请问你找谁?”
“请问秋沛夐秋相在吗?”素素的声线还带着些颤抖。
仆人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素素。
房间里传出一阵咳嗽之声,像是要撕裂他的胸膛似的,一阵激烈过一阵,素素听见了,极为揪心,也顾不得礼貌,伸手推开了仆人;“得罪了,借过。”
仆人自是不肯的,推阻了一番,然而下一秒却是怎么也使不出气力,浑身就像是麻木了一般,连着声音都发不出来,心里很是焦急,由于这帮戎犬族猖獗,秋相身边的护卫今日都被派去巡视扶箕城了,今日便只剩下了自己与一个侍卫,而那个侍卫又恰巧去抓药,他焦急地想要跺脚,然而,不知怎么一回事,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见了。
仆人虚软着身子,倒了下来,素素顾不得扶他,快步走到了里间,却是看见一个背影端坐在椅子上,背部微微佝偻,素素的眼眶中流出一片水泽,这是她的爹爹,然而一段时日不见,却苍老成这一副样子,想来娘亲和她的死讯对爹爹的打击很大吧。
“阿林,是谁啊?”秋相慢慢地转过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她有着和素以一般无二的脸,只是长大了些,之前的婴儿肥已然不见,下巴变尖了很多,然而,却是他的素以。
“素以?”秋沛夐踉跄地站起身子,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甚至不敢伸出手去触碰一下,害怕这又是自己的一个梦境,只要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了眼前的人儿,所有的一切都会倏忽消失无踪影,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在午夜拥着被衾却是怎么都暖不到心窝中,只要一闭上眼睛,后花园中那些烧焦的尸体便会出现在眼前,蜷缩着身子,等待着自己的救赎。他好恨,恨自己身为紫虬国的左相,却是连着保护妻女的力量也没有,甚至,在得知凶手后,也无法为她们报仇。
“爹爹……”素素开口唤了一声,声音并不大,却是震慑了秋沛夐的灵魂。
七,父女再见
素素拔开脚快步向秋沛夐走去,伸出手,拥着他,却是悲凉地发现,曾经健硕的身子竟然消瘦如斯,仿佛自己只要一用力,他便会折断,伏下头,映入眼帘的尽是如霜的发丝,一根一根,切割着她的神经。
“素以……”秋沛夐感觉到环着自己的身躯不是虚无的,连忙伸出手回抱着她,“素以,我的素以……”他的嗓子有些嘶哑,带着哭腔。
“爹爹,素以好想你啊……”鼻子泛酸,眼泪珠子浑如断了线一般,直直地往下掉,怎么收也收不住。
“爹爹也好想你,就怕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是较为真实一点的梦境罢了。”手掌心中的温度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不是午夜梦回时是那一笼虚无。秋沛夐贪婪地抱着自己的女儿,一刻都不想动。
“爹爹,这不是梦,是素以,素以并没有死。”她从秋沛夐的怀中起身,擦了一把泪,然后和他一一说着当日发生惊变的事。
直到素素口中吐出李轻轻的死,秋沛夐的脸色灰败,当他抱着素素的时候,心中不是没有一点期盼的,他想着既然女儿还活着,没准轻轻也逃出了谢紫菲的毒手,那么,他们一家子便可以再次团聚,这样,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当这个劳什子秋相,前半辈子,为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家族,他已然牺牲地够多了,这一次的生离死别才让他彻底明白了,人生不过是短短数十年,其实所追求也不过是一饭一蔬,守着在意的人,就这般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而不是任由着自己陷在漩涡之中浮浮沉沉,为了所谓的责任而牺牲最为重要的人。
然而,这一世的相守却也是成了黄粱一梦,最终,不得不接受轻轻是真的离自己而去,从此只能在黄泉碧落中才能与她相见。
“素以,你放心,现今你所受的委屈,他日,我必要谢氏千倍、百倍地偿还。”秋沛夐双手紧紧地抓着素素的肩膀,一脸的坚定,吐出的字句像是淬了火般,坚定不移,因为得知女儿还再世的消息,秋沛夐也不像是之前的那般颓废了,他就像是服食了灵丹妙药般,整张脸都容光焕发,他要活下去,他还有素以,他要保护好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还有血海深仇要报,所以绝对不能就这般垮下去了。
谢紫菲,还有谢……紫陌,这个仇,他会一一向她们讨要来,若是没有谢紫陌在一旁有意无意地挑唆,就算是借给谢紫菲一百个胆子,她也是不可能干出这么疯狂的事的。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和绿珠暂时栖身在醉里梦乡。”
“素以……”秋沛夐得知这一件事后,心脏纠结成了一团,他应该捧在手掌中呵护着的女儿啊,竟然这般被他人所践踏!
“爹爹,我很好的,没有事。”素素朝着他甜甜地笑了一番。
“不,素以,你一点都不好。”秋沛夐拍了拍她的后背,“爹爹知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
“爹爹,那些小事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委屈,”素素挨着秋沛夐坐下,将药囊中的药一一取出,像他说着何时该用何药。苏墨卿挑了一张临窗的桌子,慢慢地啜着茶水,由于这些日子来瘟疫横行,再加上时时受戎犬族侵扰,西北之地并没有上好的茶叶,他手中拿着一口粗瓷茶缸,然而扣在他手中,却没有那种俗气之感,仿佛沾染了仙气似的,也成了一件不俗之物。
苏墨卿随意地看着窗外已经有些人气的大街,陷入了沉思之中,自古以来,当权者为了自己的权杖,发起的战争,受苦难的总是百姓,紫虬国如是,墨蛟国如是。
可是百姓的愿望却又是那般的简单,只有每天能填饱肚子,身边伴着自己的亲人,便足够了,那些权势统统都与他们无关,然而,越是简单的愿望越难以实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桌子,指骨与木头相接触,发出钝钝的声响。
不一会儿,小楼的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袭紫色的长衫自楼梯出现,领口和袖口用金丝线绣着云纹,发髻用一根上好的羊脂玉簪了起来,苏墨卿抬眼,一张熟稔至极的脸孔出现在眼帘之中,淡淡的龙涎香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开来。
“哎呦,苏公子,原来你也在这儿,可真是巧啊!”跟在紫衣男子身后的是胡侯爷,他一看见苏墨卿,便开心地喊了一声。
苏墨卿起身,颔首,正想开口,却是听见了胡侯爷忙不迭地在一边介绍:“苏公子,唉,这位也是苏公子,哈哈,还真是有缘啊,两位俊杰都是姓着苏的。”
凤水問开了口:“苏醇塬,若是兄台不介意,唤我醇塬便好了。”
苏墨卿听见七皇子这般介绍自己,便知道了他并不想让别人知晓自己真实的身份,于是也便开口:“苏墨卿,兄台也便唤我一声墨卿吧。”
凤水問一开始看见这个琅玕谷弟子在这里,心里也是吃了一大惊,不知道他心中拨打着什么算盘,好好的皇宫不待,竟然跑到了扶箕城。这是太子的授意,还是他自己的意思?一瞬间,千万种思绪盘旋在凤水問的心头,面上却是再也正常不过,好像,他和苏墨卿,不过是第一次见面。
苏墨卿大概能猜测到凤水問疑惑的是什么,也知道他放着好好的七皇子不做,跑到了现如今算得上是穷山恶水的扶箕城,萧氏终于要反击了吗?苏墨卿转头看了一眼生气焕发的街头,看来,这太平终究还是粉饰不了。
“哎呀,两位苏公子可是我们扶箕城的福星啊,墨卿公子研制出了瘟疫的解药,而醇塬公子则是想出了如何练兵的法子,哈哈,真是天不亡我扶箕城。”胡侯爷只顾着感谢苍天,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另外两个男子暗里的思虑。
小二端上了望江楼最好的菜肴和酒水,胡侯爷亲自拿着酒壶满上酒水,拿起一杯:“扶箕城有两位公子在,是我扶箕百姓之幸,这杯我胡某人先干为敬。”说完,便大气地一口吞咽下,苏墨卿和苏醇塬也只得端了酒杯子,将酒水倒入肚子里。
素素在秋沛夐的房中,絮絮叨叨地和他讲着自李府烧了后,自己和绿珠在外头流浪的事,直把秋沛夐听得心肝一抖一抖的,完全无法想象这个应该捧在手心中宠着的女儿受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