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
“马不教,主之过。”
“……”
墨骓耷拉着脑袋,讨好地蹭了蹭楚清欢的手,大眼睛偷偷地觑着她的脸色,不敢再冒然伸出舌头去舔。
夏侯渊一脸的恨其不争。
他翻身上马,朝她伸手:“上来。”
她并不与他客气,抓着他的手就坐到他身前,只是大部分的力气都落在她撑着马背的另一只手上。
他察觉到这一点,也不点破,只是在她身后勾起唇角,将溢出的血丝不着痕迹地擦去。
嘴硬心软,或许是这个女人最好的形容。调转马头看了眼火光冲天的淮南王府,他脊背笔直,神情冷酷,深若墨濯的眸子划出一道冷冽之芒,森然。
过去的淮南王,从此,消失。
没有半丝留恋,他断然一拍马股,墨骓如闪电般骤然射出,身姿矫健,蹄声坚定,带着它的主人忠实而无畏地越过这漫漫河岸,巍巍群山,冲破这莽莽夜色。
奔向,万里河山。
这个以无数人的鲜血祭奠了血色之月的中秋夜,有人惊魂,有人丧命,有人庆幸,有人伤心,但很多人都想不到,这只是一个开始,在不久之后,将会成为某些人永久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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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
这里离樊阳城很近,近到能遥遥看到樊阳城的城门,以及淮南王府上空那片暗红交织的夜空。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沉默着,面容平静,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抹本不该属于夜晚的红色,神情坚定。
那座一夜之间成为废墟的王府,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他们只需静等曙光的到来。
所有该死的人都已死在刀光下,化成了一撮灰,不该死的,早早就被放出了王府,逃过了这一难。
那些被准许回家团聚的人,或许会为淮南王掉几滴悲伤的眼泪,更多的,也许是庆幸,庆幸自己命大,逃过了这血光之灾。
却不知,这只是因为一个人的仁慈。
“都出来就好。”奶娘抹了抹眼角,“只可惜……”
“奶娘,”站在她旁边的清河宽慰,“只要大家都活着就好,房子以后还可以再建。”
“我不是在可惜房子,”奶娘一脸悲戚,“我是在可惜那些肚兜!你们以为那些能照见人的衣服是那么容易做的吗?那可是花了我大半年的心血!”
众人:“……”
楚清欢恍若未闻,只是看着头顶墨黑的天际。
子时已过,此时已不再是中秋,那轮月亮也被浓厚的乌云遮盖,再也看不到踪影,仿佛它之前的出现,不过是为了这一晚的杀戮,杀戮过去,它的使命也就完成。
“玉荷!”身后传来宗映珊急切的呼唤,“玉荷,你怎么样?”
楚清欢缓缓转身。
李玉荷呼吸急促,口中不断有血涌出,而身上所缠的布条已全数被血染透。
奶娘叹了口气,从一个包裹里取出件单衣与伤药来,走过去为李玉荷重新撒药包扎。
“节哀吧。”她一边利索地动手,一边摇头,“她伤到了脏腑,伤口太深,刚才也只能拖得一时性命,活不了了。”
宗映珊紧紧握着李玉荷的手,眼睛通红,下唇被雪白的贝唇咬出了血痕,她突然抬头,眼里有着浓重的哀求,“王爷,求您救救玉荷……只要您能救她,以后,以后……我们远远离开,决不再出现在您面前。”
夏侯渊淡淡地看着她,没有言语。
“你还不明白么?”奶娘擦着手里的血迹,难得的好言相劝,“书怀是这里最好的大夫,他都救不了,王爷还怎么救?”
“那,那……”宗映珊看着李玉荷痛苦的面容,眼泪终于如珍珠般掉了下来。
俞心默默地拿着手帕为李玉荷擦去脸上的汗血,没有作声。
李玉荷动作极慢地转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楚清欢,动了动嘴唇,却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她,她有话要对你说。”宗映珊哀伤地抬头,“楚姑娘,你能不能……”
季婉瑶沉默地站在楚清欢身边,说实话,她该恨的,但看到李玉荷这副模样,她却恨不起来。
楚清欢缓步上前,半蹲下来,平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李玉荷动了动手指,似乎想抬手,但已使不出半分力气,楚清欢看在眼里,沉默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李玉荷有些涣散的眼神亮了一亮,身上也似乎凝聚起力气来,使劲抓着她,头微微上抬,喘着气道:“我没,没有……”
才吐出几个字,却气力不续,只能急促地喘息着,无法将话表达清楚。
楚清欢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俞心怜惜地擦去李玉荷嘴里涌出的血沫,黯然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活在世上谁能无错,妹妹,只要你能改过,楚姑娘肯定会原谅你的。”
李玉荷蓦然睁大了眼睛,费力地看向她,眼里全是惊讶。
她仿佛有些吃惊俞心的话,随即又有些着急,用力地抓住楚清欢的手,眼里言辞万千,却始终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她是如此急切,以致眼角流出了泪,在此之前,她身受重伤万般疼痛都没有哭泣过,此时却因为无法为自己开口而急出了眼泪。
眼神已无法聚焦,手臂也无力地垂下,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眼睛却始终不肯离开楚清欢的脸。
她还有话没有说完,很重要的话。
“我知道了。”楚清欢伸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睑,“你安心去吧。”
第四十二章 确定
樊阳城外的山上多了一座新坟,坟前一块木牌,只简单地写着李氏幺女四个字。
宗映珊细细擦去脸上的泪痕,低声叫住了楚清欢:“楚姑娘,我能跟你说几句话么?”
楚清欢驻足,转身。
俞心看了她们一眼,远远地走开了几步。
洗去了精致妆容的宗映珊,有一种清丽脱俗的美,而那种矫揉妩媚之态,也在这一夜之间离她而去,此时的她,看上去就是一个名门闺秀,落落大方。
“楚姑娘也许会觉得奇怪,我与玉荷明明势同水火,为何我会为她伤心。”她笑了笑,笑容里有种苦涩,“我们两家本是世交,我与玉荷从小一起长大,她视我如姐,我视她如妹,后来我与她同时被皇上指配给王爷,我还曾为此欣喜。”
“可是不知为何,她在离京前突然对我有所冷淡,到了王府之后更是与我日渐生分,直至后来的相见无欢,这些,想必楚姑娘也看在眼里。”她微微一叹,默了片刻,“不过,玉荷性格爽直,对喜恶极为分明,也不知道加以掩饰,因此得罪人无数。但她从小痛恨别人背地里耍手段,我相信,她绝不会做出加害楚姑娘之事。”
“是非曲直,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楚清欢淡淡道,“她无愧于心,我也不会让她蒙冤受屈,加以时日,一切自有分晓。”
宗映珊深深地看她一眼,神情有些寥落:“见了楚姑娘,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胸襟气度的女子……映珊,惭愧。”
“宗小姐不必如此,我也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楚清欢微一点头,转身欲行。
“楚姑娘,”宗映珊上前一步,对着她的背影极为诚恳地说道,“谢谢你。”
谢什么,其实她也说不清楚。
谢她出手相救,让她们从密道逃生?
还是谢她愿意耐心聆听,在李玉荷临死前给予温暖?
或者说,谢她愿意听她这席话?
还是其他?她不知道。
楚清欢只是脚步微顿,便快步而去。
宗映珊久久地注视着她的身影,这女子步履沉稳,身姿挺拔,如一株直上九重云天的青竹,孤傲而凛冽,容纳她的,是那片宽广高远的天。
这样的女子,注定不会与那些依恋尘土的娇花,攀附树枝的藤萝为伍,她们之间,一个向天,一个归尘,差距太大,太大。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前往探路的石坚与清河飞快下马,与夏侯渊低声说了些什么,神情极为凝重,夏侯渊眉梢骤挑,眸过闪过一抹冷芒。
他略作沉吟,将手里披风递给走近的楚清欢,沉声道:“你们先在山上稍事休息,等我回来再作决定。”
楚清欢将披风抖开披在身上,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赶在天亮之前回趟王府。”英挺的轮廓在夜色里如同斧削,夏侯渊的眉目冷若寒夜之霜,“有些事,我必须亲自去确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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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王府的火势一直延续到天亮时分才稍稍渐小,城里百姓一夜未眠,谁都知道出了大事,但没有谁敢靠近半步。
天光薄薄地透过云层,天地间一片混沌,余火混着烟雾充斥着这片废墟之地,断壁残垣之下不时可见的焦尸,昭示着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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