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邺御驾亲征的皇帝陛下——夏侯渊!”有识得他的官员已止不住低声惊呼出声,“他怎么,怎么……”
众人一惊,立即站起,下意识看他身后,却见他只是孤身一人,非但未带大军进入,连随从都未带一个。
心中一疑,随即又想起他与楚清欢的关系,又由此突然想到了什么,齐齐变色——严子桓受伤一事虽未声张,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心疾之所以发作,就是因为被他射了一箭。
因此而推断,他们的陛下之死,可以说是被他一手促成。
而且,眼下齐都被围,若是大邺军的主帅,大邺的皇帝陛下被制,情况又会如何?
在场的都是朝中颇具份量的大臣,对其中利害一想便知,当下便有人大声喝道:“禁卫军何在?此乃大邺皇帝,城外大邺军主帅,就是他射伤了陛下,以至陛下心疾发作,还不将他速速拿下!”
齐跪在地上犹在悲戚的禁卫军呼啦一下站起,手中长枪哗啦一抖,将夏侯渊团团围住,只恨不得有人一声令下,便将他戳得一身窟窿。
短短数日之内,两位陛下先后逝去,或直接或间接都死于大邺之手,心中愤慨可想而知。
便是傅一白与傅相亦没有出声,只是漠然站在一旁,既不说要将他如何,也不上前解围。
夏侯渊谁也没看,那些闪烁着幽幽寒光的枪尖就在他鼻息下,他看也未看,眸光只凝注着人群那端的女子,如此近又如此远的距离,他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都退下。”清清冷冷的声音响在耳边,楚清欢分开禁卫军走到他面前,淡淡道,“大邺陛下已答应我退兵,齐都之围已可解。”
“但陛下之死呢?”有大臣立即反问,“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辅国侯。”楚清欢转身,面向傅一白,“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公布的?”
傅一白眼底划过一道黯色,沉默了片刻,在她清冷又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眸光中,从怀里又缓缓取出一卷锦帛,规格比先前那卷要稍小些,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潮湿泛红,隐有几分复杂悲凉之色,却又不得不将那锦帛展开,低低念道:“朕之心疾无药可治,圣手曾断言,朕活不过廿五。生死皆为天命所致,无关他人,朕大行之后,众卿切不可将怨怼迁怒于人,否则便以刑罚论……”
他声音虽低,可一干人听得清清楚楚,无不面容暗淡,几欲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设想得如此周全,如此不计较恩怨得失,他们还有何话说?
楚清欢闭了闭眼,果然……
她不该把这份宽容当作理所当然,但她就是比谁都清楚,严子桓定然还会留下这么一道手谕——他最不愿看到她为难,凡事考虑得比她自己还要周到,不会想不到她会面临这个局面。
夏侯渊轻轻地吸气,他生平未曾佩服过谁,但严子桓……
若换作是他,恐怕都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阿欢,”他双手握住她的双肩,眸光晦涩,“你当真……要接了那道遗诏?”
她沉默如坚石,默默地望着他,许久,别开了脸,“他的死,到底与你脱不了干系,我不能弃之不管。”
肩上的力道一松,他的手渐渐松开,垂了下去。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还是不死心地问上一问,也罢,不管如何,她终究在这里,在他知道的地方,不会再跑来跑去。
“好。”他点头,“你在这里,等我平了乌蒙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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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渊没有等到两日后再退兵,他当晚离开皇宫,在城外就地休整了半个晚上,第二日一早便拔了营,临行前,让清河给楚清欢送了两样东西。
清河几度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默默地将东西交到她手里,转身就走。
一身素服的楚清欢望着清河渐渐远去的背影,浮现在眼前的却是昨晚那个披着夜色渐行渐远,与墨骓融为一体,最后又与整个天地融在一起的身影。
他走得很干脆,没有如她预料的那般强行干预或阻拦,一人一骑,行走在天地间,傲然又孤清。
那一刻,她的眼睛涩涩地疼。
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一件是圆滑通透的水晶球,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触手寒凉,映着她的脸,正是文晋被夏侯渊抢去的“天眼”,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送了来,交给她。
她看着,与当初阿七跟她描述的一般无二,可却不知,该如何把它交给阿七。
另一件,则是一把弯刀,通体乌黑,刀鞘上镂刻着凤尾图案,纤毫毕现,边上云纹缭绕,而刀柄则是一只引颈高歌的凤凰,形态逼真。
只是这般拿着,只是这般看着这刀鞘,她便觉得心生契合,难得地喜欢。
她将“天眼”收起,随后握住凤颈,轻轻一拔,雪亮白光倏然四射,一声龙吟清亮不绝——绝世好刀。
他知道她随身武器只有一把匕首,其他寻常的又看不上,于是便给她寻了这把刀来,想来是要亲手送给她的,只是昨晚初时没有机会,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今日却又不来,只让他人代为转送。
他说过,等他平了乌蒙再来看她,想必在此之前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了。
乌蒙……
乌蒙本来就野心勃勃,窥伺大邺已久,久到几代帝王之前,他的父皇还在世时便存了觊觎之心,后来他的大皇兄继位,尤其是大皇兄之子夏侯昱在位时,乌蒙更为肆无忌惮,不停扰边,抢占了不少小城池与村子,尝到了甜头的乌蒙岂会愿意就此退回原地。
上次石坚就说过,夏侯渊忙于应付乌蒙之事而不能前来接她回去,此次他一怒之下率军二十万攻取文晋,乌蒙那边势必兵力不足,他又在文晋耽搁了太久……
“陛下,外面风大,进去吧。”钟平在身边低声说道。
她转身,看着一夜之间憔悴得不成样的钟平,片刻,道:“过两日去把卓宛宛带进来吧……她找他找得那么苦,总得让她送上最后一程。”
第一百六十七章 梦归
天色沉得似乎要下雪,卓宛宛从后院的马厩里喂完马出来,抬头看了看天,缩了缩脖子,抱着胳膊准备上楼。
今日是先帝逝去的第五日,城内还在戒严,等过几日解除了戒严,她也该换到城西去看看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运气特别不好,来齐都才多少日子,老皇走了不说,连登基没几日的新帝也驾鹤西去,满城素缟,人人麻衣,惨白惨白的,让人看着直想打哆嗦。
她想找的人一直没有音讯,国丧期间,她也不能再满大街地拿着画像拉着人就问,更何况,那日为了追钟平与楚大哥,被马踢了一脚,把腿给折了,在床上休养了这些天,到现在走路还不太利索,这找人的事更加搁下了。
想起楚大哥,她回头看了眼马厩里的马,叹了口气。
萍水相逢的一个人,她却有一见如故之感,才热心地给他介绍客栈,却不想第二日起来去叫他吃早饭,屋里却没人,她看着他随带的几件物品与马都还在,心想着是不是出门找人或上街买东西去了,便也没放在心上,未想等到天黑她找人回来,他还没出现,她便有些担忧。
为了节省银钱,她替他退了房,将东西都拿到了她房里,又替他养着马——她虽没多少银子,可做人得讲意气,楚大哥一看就是个好人,她不能不管。
楼下大堂里没什么人,这些天城门不开,不准人进出,住店的人自然就少了。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不着边际,不上不下,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飘飘荡荡,着不了实处。
这种感觉自从那年轻的新帝死了之后就有了,也不知是可怜他死得太早,连个女人都没有,还是别的什么,在听说他才只有二十三岁时,她突然很想哭。
事实上,那晚她憋闷得晚饭都没有吃,早早就睡下了,后来做了个梦,梦到严慕对她笑,她想去抓他的衣服,可怎么也抓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来越远,醒来后眼睛红肿,半个枕头都湿了。
她一直不知道严慕到底多少岁,问他总不说,他身边的人也从不告诉她,但她猜测应该比这位新帝小不了多少,想着他似乎也身子不好,若是换作他……
呸呸呸!
虽然以前偶尔得知他在山上是为了养病,可她看他那样子,根本就不象个有病的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富家公子病,躲到山上来是为了图个清静。
转身慢吞吞地就要上楼,客栈的门却被什么撞得响了一下,她扭头,便见几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眼熟得很。
她顿时眼睛一亮,咧了嘴正要说话,那几人却横眼一扫,在看了她一眼之后便一左一右提着她的胳膊,象提了只小鸡一般往外走,一个个都阴沉着脸不说话。
“哎哎,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严慕呢?是不是他知道我在找他,叫你们来接我的……哎哎……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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