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优雅一笑，迈步跟着她去了。
古话说“钱压奴辈手，艺压当行人。”
她想要得到这孩子的认可，那就要好好地露一手，让她明白，自己这样的先生，她若是放过了，是多么大的损失！
兰先生跟着甄开心进了她的小书房。
抬眼一看，大大的书柜放得满满的，一张平头案放在窗前，案上笔架上，各式毛笔挂得整整齐齐，砚台、笔洗都是成套的，看起来像是有点年头的老东西。
一个青花大瓷罐子，里头插着不少画轴，角落的花几上放着盆兰花儿，几朵晶莹小花正幽幽散发着清香。
人们爱兰，可这早已不是古地球时代的那种了，而是贝塔星球发现的一种长得相像的植物，到底没有那种古兰的灵韵。
兰素看了一眼就别过眼，看向了另一侧。
一张书桌，桌椅都比成年人的矮小，上面放着各种书本，同样有笔架，不过上面挂着的毛笔都是小号的，边上的砚台也比较小。
看来平日里也习惯用毛笔写字？
兰素暗自点头，现在还有这份娴雅的孩子，已经不多了。
人们追捧古文化，不过是把它当做一种艺术，很少像她这般，从小就把这些当做生活的一部分。
随后她的眼神落在旁边一个画着青竹的小插瓶上，里面插着一截细细的竹枝，很有情调。
整间书房简单低调，却又暗暗透着奢华。
就像这个人一般。
她发现今日出门是出对了，能碰到这么个妙人儿！
“哎，老婆子性子急，先来给你露一手，让你看看，请我来给你当启蒙先生值不值！”
兰素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口气却让人舒服。
甄开心也不多说，直接过去给她童，自然地磨墨。
到了这个时代，像她这么一举一动都守古礼的，简直少见。
兰素一生都在追寻古典美，可她看到甄开心，也自认没有她这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她这个人，一举一动都极有韵味，一种古典美，从骨子里透出来，甚至不会因穿着打扮而改变。
兰素心底不由傲意更小，看这孩子也更多了一分平常心。
“先生要画什么？”
甄开心探着脑袋看她铺纸。她觉得和这小老太太十分合得来。
她理解自己内心的想法。
所以甄开心不免露出一点真性情来。
看着她纯真的好奇，老太太乐了。
“当年师父赐了个名号，叫兰素，因此世人抬举，称我一声兰先生。我呀，这三百来年，只画一样，那就是兰花。兰生于幽谷，幽静、淡雅、芬芳，就像是品性高洁之人，可惜，现在看不到了。”
老先生兴致很高，讲得十分详细。
甄开心听她的话，也了解了更多这个时代的事。
当日她要求家里给她找盆兰花来，连着换了好多盆，都不是她要的那种。
后来外婆无奈，跟她说这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好的兰花了，她才作罢。
原来已经灭绝了吗？
兰素对地球时代事物的缅怀心情，使得甄开心心有戚戚，不由脱口而出：“这么巧？我只画竹。”
“咦？人都说‘喜写兰，怒画竹’，看来说得不恰当啊！”
在她眼里，这个孩子温柔娴静，和竹的气质很不搭。
兰老先生可不知道甄开心听到她这么一说，心里正在吐槽，可不是嘛，她太容易怒，却不容易喜。
“那你更应该在书法上下功夫。世人多不解，为何都说书画书画？以为书是书，画是画。可不知道，到了一定的程度，每一项技艺，都有相通之处。这话扯得有点远，不过你要懂得坚持，假以时日，笔力见涨，肯定也能有所成就的。”
对于孩子们说的，什么我只喜欢某某，我只吃某某，上了年纪的人一般笑笑也就过了。
可兰素不同。
人说老小孩老小孩，她对于甄开心的童言童语，也当做认真的话来听，并且适当地给她几句鼓励。
这种平等的态度，让甄开心觉得高兴，越发觉得与这小老太太十分投契。
被之前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恶心得狠了，兰素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她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让偏见战胜理智。要分开来看待他们。
“先生也这么认为？当年、哦，当日，我看到一本古籍。上面有一首赵孟頫的题画诗，说的是‘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需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书法方面也很用心。”
兰素书画双绝，世人却并不知道，她是为了更好地画兰花，才会去钻研书法，此时听她一说，大有知音之感。
现代的人，对这些老东西，了解得太少了。
像她这样有理有据的内涵少年人，就更少了。
“古人画兰，不叫画，叫写，写兰。也就是这个道理。”
兰先生铺平了纸，看到她也磨好了墨，心中更是欢喜，只觉今日下笔如有神。
手下不停，嘴里也不停指点。
第56章 兰竹
“这写兰，讲究笔法。爽利流畅，提按得当，转折自然，兰叶欣欣向荣，才会有灵气。
“要用笔清劲、畅快，笔墨和谐有节奏。
“要方中有圆，圆中有方，方圆兼备，就如苏轼所云，‘刚健含婀娜，端庄杂流利。’
“一笔如新月，二笔交凤眼，三笔破凤眼，简单的开始，却并不简单。
“花型俯仰、正反、含放……”
甄开心看得兴起，一丛兰花跃然纸上，朝气蓬勃，花姿恣意舒展，似乎还在迎风颤动，让人看了分外开怀。
兰先生画完之后，整个人分外畅快。
甄开心先是一顿夸赞，随即像老友一般提建议。
“我有个好想法，今日得以见到先生，真是一件欢喜之事，不如让我们一起来完成这幅画吧！”
兰先生并不在意。
她这幅画若是被人拍卖，恐怕是天价，可对她来说，随时可得。
她的文人性情，常被人不解，觉得她脾气古怪，事实上，她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个人。
文人相交，以画对话，这种情谊，比画本身更重要。
画画不是为了创造商品，而是为了陶冶性情。
若是单纯用金钱来衡量，那就落了下乘了。
“好主意！你看我画的兰，欣欣向荣，像不像你？”
“那我看看啊，这幅面有点小，我给添一个细竹枝吧！我就画你，画一杆雪竹，你觉得怎么样？”
老先生也不管她的笔力如何，直接站在一边，看她端了凳子过来垫脚。
随后，只见她控制毛笔，下笔飞快，挥洒自如。
很快，一杆柔韧却又细弱的竹枝跃然纸上。
随着她笔下渲染，浓墨竹叶上，厚厚的白雪压下来，竹枝低垂却又呈现出极强的张力，不服输地想要弹起。
不服输啊，就算老了，也不服输，可不正是像她一般？
再看，右边斜支的竹子挡着风雪，左下角的兰花恣意生长，不也预示了前辈与晚辈之间的关系？
兰素叹了口气，心情复杂。
看这笔力老道的竹，她心里突然就丧失了征服她、让她请自己当先生的心情了。
“先生，您说得对，喜写兰，怒画竹，晚辈想跟着您学画兰，不知您可愿意指点一二？”
甄开心今日心情畅快，心情轻松。来到了这个时代，她真的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投契之人。
兰素心里的傲然再次升起，是啊，她在画竹方面挺有心得，可谓天才，小小年纪就能捕捉竹之神韵，可画兰，未必画得好啊！
只不过……
“丫头啊！你现在还小，不懂得专注的可贵。你在画竹方面灵气极了，若是画兰，也许就会浪费你的天赋。你现在也不需要启蒙先生了，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们日后可以多多相会。像今日这般，以画会友，最是畅快！”
事实上，甄开心也真不想要什么先生，想她画画儿画了一两千年，现在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哪里耐烦天天上书画课？
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的一个忘年交罢了！
“还是先生眼光长远，所以我决定把这幅画送给先生。我看看啊，写点儿什么好。”
兰素哑然失笑，看看这家伙，两人作画，她拿来送人，自己白白出力，还让她得了个美名，真是个小狐狸！
不过兰素不以为忤，反而更加喜悦，这种灵气劲儿，她很喜欢。
看到甄开心提笔再写，她终于看到了她用笔的不同。之前一直盯着画面上，竟然没有发现！
“难怪你不受身体限制，笔力老道，这是怎么想到的？简直就是天才！”
写完题词，甄开心随手拿起自己的印章，顺手就盖了上去。然后放在一边晾着。
“这个啊，您看看，是这么学会的。”
甄开心今日是真的开心。控制精神力拿起四杆小号笔，铺平纸，开始写起字来。
一排四行，一模一样的簪花小楷。
“喏，就这样，可以快速完成作业啊！先生教我写字，每天都要写。我就琢磨了这个偷懒的法子。您可别告诉别人，偷懒小秘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