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若是自己没本事,不管什么好东西,都得被那虎背熊腰的壮汉抢了去。
没办法,他娘怀着他那年,他阿爹没了,他可能受了影响,出生以来就体弱多病,十个人有九个都比他壮,所以他难免沦为小伙伴们欺负的对象。
可他暗自憋了一股气儿,直到他都十七了,还没干出点成绩来。
福德金仙这传承,本就不是冲着“打遍天下无敌手”去的,所以哪怕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应该是有点成绩了,可他还是放不出来任何法术,只能在手上凝聚一点儿淡淡的金光。
随着年纪渐长,他也早就打消了那翻嘚瑟的心。
长安城里寺庙道观那么多,他害怕自己被当妖人给捆起来烧了。
别人家十七岁的小伙子,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事业开展的如火如荼,可他呢?天天拿着一杆粗麻幡旗儿,走街窜巷给人排忧解难,关键是还分文不取!
前几年还有老娘宠着他,哪怕哥哥嫂嫂怨言深深,不想养着他这个吃白饭的也得养着,可现在,他老娘扔下他撒了手,哥哥嫂嫂立马把他扫地出门。
后来实在是街坊邻居看不过去,他哥嫂才把后院搭的小马棚子让给他住了——因为家里好几十年没养过马,空着也是空着。
可他还是不争气,老娘去了,还死性不改,天天沉迷神棍日常不可自拔,街坊老大娘们劝的多了,也就不再搭理他这个“油盐不进”的混不吝,对他放任自流了。
这一日傍晚,眼看着咚咚鼓就要敲第五波,坊门就要关门,福二郎可不想再犯夜被抓一回。
只见他拖着根光溜溜的棍子,怀里揣着那块粗麻布,带起一道黄土飞扬,往家里跑去。
鼻子上还挂着鼻血,满脸的黄土混着汗,福二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总算在坊卒落钥前钻了进来。
“哎~这二盲流子!”
这些街坊邻居都是看着他长大的,看他一溜烟拐过小巷子往家里跑,一个个叹息不止。
虽说长得弱小了些,可福家二郎拾掇干净了,还是个面皮白净五官端正的好少年,尤其是这两年岁数大起来了,偶尔看起来也有点风度翩翩的味道。
可他忒不上进!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罢了,由他去吧!
福二郎只觉浑身痛得很,一边庆幸自己及时收起了怀里这块儿招牌,一边祈祷大兄今日也会心善,从门缝里甩给他半个炊饼。
眼看着拐个弯,就是自家后门,可他没料到,今日这里竟然杵着个门神。
那是个红衣的姑娘,没有戴帷帽,就那样坦坦荡荡地站在那里。
福二郎看呆了去,压根儿没注意周围来往行人看都没有看那儿一眼。
纤腰肥臀酥胸高挺,一双无情目,一笼寒烟眉,长相美艳,气质清冷,俗艳的衣裙穿除了谪仙的味道……
只见她站在墙角,眼里一片冰冷,看着隔壁高大官人家的后墙,仿佛要把那道墙看穿一样。
她似是听到他跑来的动静,拧着眉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头继续看向高家院墙,仿佛在谋划什么。
眨眼功夫,她似是发现他盯着她看,有点意外地重新看向他。
福二郎那会儿哪懂什么隐身术?他还以为自己的机缘是假的呢!哪知道这世上真有修仙者?
他修的福德,练就一双通透的眼,等闲隐匿之术,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所以看到这么一个美得惊人的小娘子,福二郎瞅瞅暮色笼罩的后巷,呆呆地开口劝人:
“这位小娘子,天色已晚,你……快快归家吧!”
番外二 甩不掉
福二郎并不知道,那一日,是甄九娘人生中最悲催的日子。
师父仙去,留下她一个人,在人世间飘飘荡荡,许久才想起曾经与人有过白首之约,只是师父病重回山,还没来得及履行。
如今师父没了,她就想起了曾经那个许诺相伴一生的人,结果跑他老家一看,得,人家正抱着孩子学走路呢!
她活了五百多岁,从来就没有被人“欺负”得这么惨,却不报复的,所以她此时正站在高家后门外,阴暗地琢磨着,怎么报复他,才能让他痛入骨髓。
福二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她,还把她当成了天仙下凡,完全没感觉到她阴暗的心思。
“家?哪里有家?”
甄九娘满心的迷茫,看着福二郎发呆。
这人长得高高瘦瘦,一看就是那种文弱得很的模样,没想到倒是天生一颗善心,看到陌生人,也会用心劝导。
他脸上脏兮兮,身上袖子被人扯破了,脚上一双草鞋露着指头,明显不合脚了,鼻子上还挂着鼻血,怀里鼓鼓囊囊,手里攥着一根光溜溜的竹杖……
福二郎感受到她的眼神,心中平生一股尴尬,第一次认识到了外表的重要。
他的脚趾头紧缩着,想要缩回草鞋里去,脚尖在地上捻了一圈,也不知是不是害怕鞋子磨破了,立刻停下了动作。
在这样神仙模样的小娘子面前,他有点自惭形秽。
不过他善良的本性很快就战胜了这些可有可无的心情,他再次劝到:“小娘子,你快快归家吧!坊门都落钥了,你阿爹阿娘该唤你了。”
想起去世不久的阿娘,他的心情也低落下来:“我阿娘要是还活着,现在肯定已经在家开骂了,我走到这儿,不,走到那儿,就能听到她骂我的声音。”
福二郎指了指巷子口,补充道:“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小娘子,归家去吧!”
说着,他掏出胸口塞着的粗麻布,轻轻一抖,挂到了竹杖上。
甄九娘的眼神落在那小幡旗儿上的字上面,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福来福往”,大字下面分两行,左边写着“吾命由天”,右边写着“汝命由我”。
甄九娘眸光一闪,对这不伦不类的幡旗儿没有发表意见,心中却在回想,当年好像听过这么几句话,是在哪儿呢?
福二郎看她像是陷入了沉思,以为自己的温情疗法起了作用,让这迷途的羔羊觉悟了想要返家,忍不住如释重负。
他今日本是想要助人一把,结果被人当骗子胖揍一顿,现在遇到这么一个迷途的羔羊,真是老天垂怜!
事实上,对甄九娘来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早就看淡了,他这些话,并不会让她想起东汉末年的爹娘,他实在是想得多。
不过,她这人大部分时候都很凶恶,偶尔却会大发善心,尤其是对方有可能对她有帮助的时候。
她想起来了,有这么一支修福德的,修炼过程就是圣父圣母养成记,那幡旗儿上的几句话,就是他们这一支的标志。
她心里琢磨着,反正无事,不如点拨这小子一番,以后探险啊打群架啊什么的,有他指路,她的霉运想必就要离她远一点。
于是福二郎就见这姑娘大眼睛一眨,眼泪珠子就滚了下来,声音凄楚无比:“这位小郎君,奴家被拐子拐了,回不去了呀!!”
福二郎完全不是这个几百岁的老妖孽的对手,大大高估了对方的节操,热血一沸腾,立马拍着胸脯发誓:“这位娘子,且告知仙乡何处,我送你家去吧!”
这时代游侠儿到处都是,侠气之风盛行,他怎可放任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这世间飘荡?
不说别的,就说他邻居家的高小官人就是个侠气十足的人,比他大不了几岁,却闯荡江湖多年,每每归家,讲起在外经历,总会诱得他们这些小伙子热血沸腾。
如今老娘已去,与哥嫂关系又不睦,他早就有游历四方的打算,如今真是瞌睡来了枕头!
甄九娘自是“喜不自胜”道:“这世道,像您这样高义的郎君,真真是不多见了!奴家这番先行谢过了!”
从十来岁就怀揣着善心,到处行善却总被人殴打的小少年,立刻被这信赖的眼神迷住了,浑身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劲儿,重重一抹脸上的灰,决定豁出去了。
现在这个点儿,坊门已经关了,出门可不是容易的事儿,他本是没那个胆量犯夜的,可现在,浑身是胆的少年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好胆量。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那高家后院墙上伸出来的石榴花一般,这红艳艳的鲜血啊!是好儿郎热血的颜色!
自从得到传承之后,他就发现了自己多了趋吉避凶的本能,长安城三十八条主干道,他又不是没有去夜游过,小心一点,他就能避过夜禁巡查队!
只不过宽阔的街道晚上和白天没什么大不同,他觉得没意思,所以只去过一次,可能会存在业务不熟练的问题,可他现在热血上头,哪里顾得上那些?
在甄九娘凄凄惨惨地叹息“真想早点回到爹娘身边啊!”过后,福二郎没有辜负她的期待,连夜就带着她上路。
这时候,他压根儿没想过诸如“是否真的有人住在昆仑山?”以及“为何一个人都战战兢兢一不小心就被抓住,带着个大姑娘却能大摇大摆地出城?”这种问题。
等他热血冷却,开始思考这些的时候,他早已离开故土不知多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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