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听了他这番论断都是一愣,杨重问道:“此话怎讲?”
“七哥想来也知道吴王的野心了。按理说如今天下乱局已成,河南道刘青已奉兴王殿下为主,诚王殿下本在京城,您又身在岭南不肯出头,他就该韬光养晦,等各方争斗有个结果了,再以宗室藩王之名出头力挽狂澜,到时岂不是名正言顺?偏偏他等不得,又不想担不义之名,竟把诚王殿下搬了出来,这岂非是自认名不正言不顺?”
周媛听了拍掌而笑:“还真是!”她看杨重似在沉思,以为他没明白,就解释,“他的意思是说,若杨宇真有那称帝的心机才干,就该等外面闹得差不多,你和五哥九哥都斗败了,见了先帝了,杨宇作为文宗皇帝的子孙,于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做那吃了螳螂的黄雀,才是上上之策。”
她说的这么直接,让杨重和谢希治都有些无语,“我自然明白怀仁的意思!”杨重瞪了周媛一眼,“不过这也不能说是杨宇思虑不周,实在是时局易变,到时是什么情形,谁能预料?韩肃不是在平州打了胜仗么?他怕时机稍纵即逝,也是有的。”
“七哥说的对。可他若是有意让诚王殿下做傀儡,就不该放诚王殿下离开扬州到岭南来。宋使君的态度早已表明,我大哥的事就是明证。可他竟然还是让诚王殿下来了,可见他还是见事不明。”谢希治说道。
周媛挑眉:“也许他是放心你二哥的本事呢?”
谢希治笑了笑:“我二哥可不是大哥。”
“你的意思是……”杨重接口,“谢大才子另有考量?”
谢希治点头:“他一直身在京师,从未掺和家里与吴王那边的事,若吴王真有明君之才干也罢了,可他所作所为,连我都有些不屑,更不用说我那有青云之志的二哥了。我猜,此番诚王殿下能这么快就从扬州启程来岭南,多半有他的功劳。”
噗,杨宇好可怜,几个表兄弟,最忠诚的一个是猪队友,另外两个心里都看不起他,不肯与他为伍,他还一门心思想借谢家的势呢!
“不是还有令舅父么?”杨重插嘴,“难道他也袖手旁观?”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谈及裴一敏,周媛也十分好奇裴一敏的立场,就侧头看着谢希治,等他回答。
谢希治微微蹙眉:“舅父为人内敛,虽对我们小辈慈和关爱,却从未与我谈论时事,我并不知他作何打算。不过,”他沉思着,斟字酌句的,说了最后一句,“舅父应是不会轻易有动作的。”
也是想观望?看来杨宇想成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呢!周媛觉得略微放心,跟他们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就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之后的一个月,岛上过的很平静,谢希治每日上午带着大郎上课,下午帮周媛照料她的菜园,有时还与她一起出去走走,到农田里看看,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就这么到了八月初,终于有宋俊的信送到,说诚王已与他一起从广州出发,不日即到琼州岛。
看来这些人是要到岛上过节了,杨重跟周媛略作准备,又等了几日,果然在中秋节前,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就抵达了杨重他们的住所。周媛也终于见到了久违的五哥杨重、久仰大名的谢大才子谢希齐,还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人物——欧阳明大官人。
作者有话要说:欧阳大官人的粉丝们还在吗?~\(≧▽≦)/~
注:1阇(音du,一声)婆,即爪哇岛
第90章 重逢
欧阳明第一眼几乎没认出周媛来。眼前的少女身段纤长,面目姣好,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一头乌压压的秀发简单堆叠,梳了在室女的发髻,哪里还是当初在扬州随他四处玩耍的小女孩儿?
周媛知道今日他们到,因要见杨川,所以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杏黄薄衫、齐腰石榴裙,头发也正经梳了,不似平常一般随意。她见欧阳明站在后面一直悄悄打量他,等跟杨川等人见完之后,就往他那里走了两步,笑着打招呼:“大官人别来无恙?”
欧阳明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公主安好。”又苦笑道,“公主就别打趣小人了,官人二字,小人如何当得?”
“怎么当不得?原来当得,现在便也当得。”周媛笑眯眯的说完,又回头叫杨重,“这位便是我在洛阳结识的欧阳大官人,当日能顺利南下,多亏了他呢!”
欧阳明又给杨重行礼,杨重伸手扶住,笑道:“久仰久仰,常听舍妹提及大官人之名,当日多亏有你相帮,他们才能在扬州落脚,小王这里感激不尽。”
欧阳明连声说不敢,杨重也没再多说,请众人去他书房坐。
“五哥,我带着侄儿去见七嫂吧。”等众人分宾主坐下,周媛开口向杨川说道。
杨川生的颇似先帝,身形高壮,尤其是一双细长的眼睛,几乎跟先帝生的一模一样。他本来一直就在打量周媛,听她这样说就点头,轻轻推了推倚在怀里的儿子,说道:“三郎,跟着姑母去见婶婶。”
那孩子看着有五六岁,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周媛见过诚王妃,看出这孩子生的像她,就知道这必是诚王夫妻的幼子,可是当初不是说带了两个孩子出来么?大的那个呢?
三郎似乎有些怯意,拉着父亲的袖子不肯撒手,偷偷瞟了一眼周媛之后,就把脸埋在杨川膝头不理人了。
“三郎,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十姑姑呀,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周媛走到他跟前,蹲下来与他说话,“走吧,我们去见婶婶,婶婶那里还有哥哥和弟弟与你玩,可好?”
杨川也低头哄儿子:“三郎听话,跟姑母去吧,去婶婶那里找哥哥玩。”
三郎终于抬头,黑漆漆的眼睛里却盛着一汪水,哽咽说道:“我不去,爹爹别不要我!我不要别的哥哥,我要大哥!”说着再忍不住,眼里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
他这句话一出口,杨川心里一痛,眼圈顿时红了。周媛十分意外,抬头看见杨川的神情,顿时明白了,怪不得杨宇这么爽快放诚王到这里来,原来他还留了人质,真是欺人太甚!
“三郎别怕,爹爹不走。”杨川将儿子抱到腿上坐了,柔声哄他,“过些日子爹爹就带你回去找大哥,听话,别哭了。”
周媛给杨川递了一条帕子,转头四顾,发现其余人都在与杨重说话,似乎并没人注意他们的对话,就转身也哄三郎:“三郎不哭啊,爹爹怎会不要你呢?爹爹只是要和叔父他们说话,你在这里没人与你玩啊,姑母带你去找婶婶,咱们吃点心去,好不好?”
兄妹俩哄了三郎好一会儿,才哄的他点头,肯下地随周媛走,可是临走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杨川,似乎想确认父亲会在这里等着他。
周媛心里很难受,拉了拉三郎的手,说道:“三郎不怕,一会儿姑母带你回来找爹爹。”
三郎仰头看看周媛,终于点头,跟着她出了书房,去后院见信王妃。
早先就藩之前,信王妃是与诚王一家一同住在十王府的,与诚王妃也偶有往来,可惜时隔几年,当初襁褓里的小儿也长大了,根本不认得她。
周媛抱着三郎坐到信王妃身边,又拿了点心给他吃,旁边的大郎和二郎都好奇的站在旁边看着,信王妃就指给三郎说:“喏,这是毅哥哥,那是敏弟弟,三郎是不是还有个乳名叫坚儿啊?”
三郎有些惊讶,瞪大眼睛看着信王妃,似乎是好奇她怎么知道。
“当初你出生的时候,婶婶就在你们家呢。”信王妃笑着摸摸他的头,又跟大郎说,“这是你坚弟弟,要好好带着弟弟玩,不许欺负他,知道了吗?”
大郎乖乖点头,又去拉坚儿的手:“坚弟弟,我们去踢毽球玩吧。”
坚儿往周媛怀里缩了缩,又抬头看她,周媛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去吧,姑母坐在门口看着你们玩。”说着亲自牵着他出去,看着他跟大郎二郎在院子里玩。
“唉,这孩子,真可怜见的。”信王妃站在周媛身边,轻轻叹了口气。
周媛点头,把刚才坚儿说的话和她的猜测都说了,“我看五哥也憔悴了许多,当初眼里的傲气都看不到了。”说是兄妹间没什么感情,可当她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杨川一家的遭遇时,她也还是不免心内难过,郁气难平。
信王妃拉过她的手,安慰道:“能出来就是好的。我叫厨房晚上好好准备一桌酒席。”
“嗯。”周媛叫过叶儿,让她去叫周禄到厨房帮忙,准备今晚的晚饭。
孩子们的友谊建立的很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坚儿的小脸上就有了笑容,也开始哥哥弟弟的叫,三个孩子跑来跑去追来追去,欢笑声响起,让郁闷的周媛也好了许多。
信王妃的脸上也有了笑意,想起来问周媛:“可见到谢大才子了?”
“啊,见到了。”周媛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嫂嫂可记得有一句说嵇康的话,叫‘萧萧肃肃,爽朗清举’1,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往常我总难想象这样是怎么个美法,今日才算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