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路 (秦珞)

那一段欢声笑语的日子，浮华如梦，虚如幻影，即便回到熟悉的地方，那些过往，也再也回不去，而摆在她面前的却是迷茫无法探知的路，操控不得，心头不觉有些烦闷，辗转反侧，睡不踏实。

天色已晚，房内一片漆黑，云若越发的觉得前途黯淡无光，睁着眼躺了良久，头痛欲裂，干脆爬起来打开窗透会气。

清冷的气息冰凉沁心，寺内一片寂静，窗边树叶在清风的吹拂下，簌簌作响，云若趴在窗边看着树影颤颤巍巍，眼皮渐渐沉重，眼前光影重叠，迷迷糊糊中看见一个纯白身影，静静站于树荫之下，俊朗的脸庞分外熟悉。

一个激灵站起身，睡意全无，是沈奕。

云若快步出了房门，站在门口却突然怔住，自己为何要这般匆忙赶出来？在她踏出天机谷的那一瞬间，他们之间仅有的一点关系便已经断了，今日碰巧遇到而已，她又何必自寻无趣。

云若转身，再见也无话可说，徒增尴尬而已。

“若儿。”

沈奕一眼便扫到她面上踌躇，见她转身忙开口叫住她。

云若脚步一顿，回头，浅浅一笑。

沈奕缓缓朝她走来，那淡然温和的笑再一次的浮现在她眼前，明明不该这样的，他不是该生气，不是该装作不认识冷漠的走开的吗？怎么还是这样对她笑呢。

沈奕看住黎子何憔悴的脸，才几日不见，又瘦了许多，面色发白，双目浮肿，还夹杂了殷红血丝，泛过一丝心疼，开口道：“你瘦了，过得不好？”

“没休息好罢了。”云若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错愕回答。

“国公为人谦和、待人友善，是个明事理之人，你若真诚以待，他亦会真心接纳你，而夫人早年痛失爱女，如今疼你还来不及，更不会责罪于你，倒是国公的两位公子，驻守边境多年，嫌少回帝都，对你恐会有些疑虑，但我信你能处理好，在国公府倒不会有什么麻烦。”

云若愣愣的看着他，不发一语。

沈奕沉吟片刻，问道：“你见到她了吧？”

云若疑惑，思索片刻后，点头，“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她长得跟她一样，所以才会在她出谷时给她面具。

沈奕颔首，看着她薄怒的脸，叹息道：“我本不愿你入帝都，便是不想你卷入这些事中，如今你既已知晓其中缘由，可还坚定的想留在帝都？若你后悔了，我可以向国公禀明缘由，让你跟我一道回去。”只要你想，我便带你走。

“沈奕。”云若突然低唤，直视他的脸，似梦般看着他，“我回不去了。”她也想回去，可她已经身不由己了，蒋夫人的慈爱中洋溢着幸福的脸，安国公那降低身份的恳求，还有，国公府一切的因她而带来的温声笑语，她都不忍心破坏，即便不是真正的她，她也想代替她维持这几分来之不易的温暖，和幸福。

而在她看到郑云晴的脸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回不去了，即便现在无人知道她的真实面容，可若国公之女突然又消失，势必会引起朝堂的轰动，安国公已经回了朝堂啊，那是为她而回的，是为了她啊，叫她怎么忍心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卷入朝堂的纷争中独自离去呢？她会内疚啊。

“只要你想回去，我可以带你走。”不顾一切的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那么聪慧，不可能没看出，自她出现在帝都后发生的事，很多都并非巧合。

云若凄然的一笑，认真的看着沈奕，“谢谢你，可我不想回去，既然选择离开，我便已经准备好承受一切，无论是福……还是祸……我都会迎面而上。”

沈奕漠然转身，“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盼你得偿所愿。”

“沈奕。”云若轻声的唤道，一如七年来的口气一样，自然而不生疏，沈奕脚步微顿，眸光复杂。

云若袖子下指甲掐进手心，深吸口气，“这条路是我选择的，我会自己走完，所以……”云若闭着眼，强压下鼻间涌起的酸涩，艰难的开口：“所以你别关心我，我不值得。”我不听你的劝告执意离谷，我不惜断绝与你的联系，不惜抛弃七年陪伴我的你，这样残忍固执无情的人，不值得你关心，更不值得你守护……

沈奕背脊僵硬，月色下显得分外刺眼，沉吟片刻，终是不发一言的离去。

随着他的离去，云若浑身的力量好像顿时被抽空了去，一下子蹲到地上，将头埋进膝盖中，强忍着的痛一下子冲上脑海，再也忍受不住的抽噎起来。

被人追杀的时候她没哭，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没哭，见到蒋夫人的时候她不过是酸涩，也没哭，遇到事的时她更没哭，为何独独遇到他，她便哭了呢。

真没用，云若怨怨的想，不过就是要他别管自己，多么简单的话啊，她干吗要哭，这样不是很好吗，从此以后，她的生死和他再没有关系了，他依旧做他俊美飘逸的怪神医，而她，会是国公府高贵的小姐，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她心里偏偏有些痛呢？

原来一个人坚强久了，也是会累的……

七年相伴，亦不是漠然的三言两语能够割舍的清，放得掉的……

第072章 大哥途中坠马伤

当云若一行人还在回行的马车上时，前方的侍卫带来了一个让整个国公府措手不及的消息，她的大哥蒋荀，在回京途中，不慎失足落马！

初闻噩耗，云若也如五雷轰顶，悲痛还未袭上心头，蒋夫人便已晕在了她怀里，来不及细细的思考，她一边唤来白芷半夏上车服侍，一边催促马车加快步伐。

云若这才知道，白芷半夏之名并非信手拈来，却是懂得几分医理的，在二者的一番忙碌下，在回到府内的前一会儿，蒋夫人终于幽幽转醒，神情却异常恍惚，面上悲痛欲绝。

云若也明白，侍卫这般急忙赶来送信，只怕大哥的伤不是简单的失足落马，当下也不敢怠慢，扶着蒋夫人急急忙忙便回了府内。

大哥房内已齐齐站满了人，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药味扑鼻而来，云若心口蓦然的冷缩，大哥伤得不轻！

大哥头发散乱，和着血污纠结在脸上，右脸是被似被什么划过一般，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一片血肉模糊。大腿以下，更是处处伤痕累累，衣袍早已被扯得残破不堪，裤腿上则是混杂着泥污和血渍，什么也看不清。

他整个人已昏死了过去，连呼吸都是薄弱的。

蒋夫人见到这个情形，立刻挣开了云若的手，慌慌忙忙的便扑了过去，眼泪不停的往下掉，悲痛异常。还好被一旁神色凝重的安国公死死的拉住，她才不至于干扰了御医抢救。

安国公紧紧将不停抽噎的蒋夫人搂在怀里，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的安抚道：“荀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怎么重的伤呵。

蒋夫人窝在安国公的怀里，悲痛欲绝，泪流不止。几十年来，她都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自责之中，投放在她的两个儿子身上的心力少之又少，若非安国公辞官后闲了下来，细心教导，恐怕如今还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儿呢。

可到底是自个亲生的，她哪能真的不在乎，真的不关心呢。

床旁一位女子已经泣不成声，哭到快晕厥，她怀里趴着一个熟睡的小身影，脸上的泪渍未干，显然是哭到睡着的。

右侧站着一对的夫妇，表情凝重，眉头紧锁，不敢发声，想来是她的二哥二嫂。

云若表情僵硬的站在门口，看着这无比悲伤的一幕，心头冷缩，终是抬步走了进去，众人的视线未有转移，皆目不斜视的看着御医手忙脚乱的救治。

云若徐徐走到那对母子身边，将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头，眼中闪过一抹悲痛，轻声的道：“大哥会没事的。”国公府药材齐备，还有宫中御医插手，一定不会有事的，何况，她也不会让大哥有事的。

她双眼濡湿红肿，却依然持有大家之风，端庄地娴雅的看着云若，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终是挤出一抹微笑，“你便是我们小妹吧，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你说得对，他会没事的，我不能垮下，他还等着我照顾呢。”说完，端庄毅然的抱着怀里的孩子，起身，朝安国公的方向，缓缓施了一礼，“请恕儿媳无礼，凡儿哭累了，儿媳先带他下去休息。”

安国公面容黯淡，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全无平日的神采。他紧锁着眉，良久，才挥了挥手，又再发出了声音，“去吧，好好休息。荀儿……还需要你照顾。”

她毅然的走了出去，面容看似已平静无波，云若却还是瞥到了她眼中那抹悲痛和隐忍，痛到深处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不哭不代表不痛，离开不代表不关心……她这个大嫂，是个隐忍之人。

御医一直的救治一直持续到傍晚，蒋夫人早已哭得又晕了过去，被安国公送回了房，未免打扰大哥休息，全部人都离了他的房内，只留下大嫂还痴痴的守在床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