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冯霜止这样的目光,和珅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地说了过来。
“你玛法说,读书出来总归会有一日派上用场的,这个机会我等了很久了。”
和珅今日,是真的拿着命去搏的,昔日只是个庶吉士的朱珪,已经是朝中重臣,文华殿大学士李侍尧与孙士毅口诬朱珪不尽职教授十五阿哥永琰,且去干涉山东政事,又兼有军机大臣阿桂上报多尔衮四代之后詹岱逃离永禁地的消息,顿时引得乾隆大怒。
他笑着,问冯霜止:“你可知,‘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冯霜止笑道:“这不是出自论语吗?季氏第十六。这句怎么了?”
“猛兽跑出来了,珍藏的宝物被毁坏,是谁的过错——”和珅一笑,“十年寒窗不负我,万岁爷当众说这话,竟然无一人能接上,我便冒着砍脑袋的危险说了。”
竟然是这样?
冯霜止只觉得脖子根一凉,看着和珅现在轻描淡写的模样,忽然道:“你胆大包天了?”
“胆子大,野心更大。”和珅一点也不否认,搂着她,看着窗外明媚的景色,唇边浅笑不曾消下,只道,“我有了很大的野心,便要有足够大的胆子来匹配这样的野心。”
只一句“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便是在当时无一人说话的时候,和珅回出来的。
当时乾隆似乎没有想到,叫了人出来,和珅也就出来来,接着乾隆面无表情地考校了他几番,却发现和珅是对答如流,之后行轿过程之中又几番问讯,竟然在回宫之后直接给了嘉赏。
“其实这并非是一步登天。”和珅心里明镜一样,他道,“这些年我鞍前马后,真正做事如何,皇帝不是看不到的,这一切不过是机缘了巧合,我恰好抓住这个机会,所以皇帝就给了我这个机会。霜止,咱们的好日子,总算是要来了。”
冯霜止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即便是内廷之中当侍卫的有真才实学的不多,和珅在里面算是出挑,可皇帝既然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又怎么会不清楚下面的人的能力就随意委派和封赏呢?所以和珅这看似是一步登天,实则还是他自己的积累。
她心里安定了不少,手搭在和珅的手上,便觉得开心了不少。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宫里的事情,又说了一会儿府里的事情,正要让下面备膳的时候,刘全儿却捧着账本上来了:“爷,这是今日收到的贺礼,记了个账本。”
“呈上来吧。”和珅说了一声,便叫刘全儿进来,拿了账本,翻开来看。
冯霜止道:“今日收了这些礼,不打紧吗?”
和珅粗粗一翻,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一笑:“今日还不打紧,现在我不过是个二品的武职,京城里品级高的数也数不过来,送来的都是小礼,这是正常的礼尚往来,这账本也不必遮掩着。”
皇帝的耳目多着呢,有些事情让皇帝知道,反而能够增加好感。
和珅算计得精明,后面冯霜止也听得明白,只觉得这人简直是混成了个人精。
刘全儿本来打算将账本重新接回去,却不想和珅已经随手翻到了最后一页,见到上面一个名字,顿时眼神一冷,刘全儿也跟着发了一下抖,知道和珅是看到了。
这府里,和珅明着不说,其实暗着还是有些忌讳的。
比如老宅子里的人,比如福康安,比如钱沣。
冯霜止何等聪明的人物?一下就感觉到了和珅的异样。
她眼帘一压,便向和珅伸手道:“账册给我看看吧。”
妻管严的气势一上来,和珅拗不过她,只能递给她了,同时道:“刘全儿你先下去吧,账册放在夫人这里,回头你再来取。”
“是。”刘全儿巴不得早点退出这风暴圈,喜滋滋地就走了。
他自然知道那后面记着的是什么,也知道和珅为什么变了脸色。
这边冯霜止一接过账本,便翻到了方才和珅翻着的那一页,伊阿江的名字就不说了,后面竟然还有钱沣,这也倒罢了,左右现在钱沣不过是个小官,虽然进士及第,现在也难以与和珅媲美。他送东西过来,一半是因为与和珅之间的交情,一半是因为冯三小姐是他的妻子,现在冯霜止跟钱沣这还是二姨子跟妹夫的关系呢,沾着亲带着故,钱沣送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
偏生这一串名字后面,跟了个福康安。
冯霜止顿时糟心起来,也知道和珅觉得这事儿糟心。
陈喜佳跟冯霜止已经许久不曾联系了,她是嫁了福康安,可是福康安在新婚之后不久就参与了平定大小金川的战役,现在——不对,现在已经是第二年的初夏了,这礼单上出现福康安的名字,又不是后宅之中的女人们相互送礼,这分明是来庆贺和珅的升官的,只能是男人出面……
所以……
和珅道:“阿桂已经回来,金川之乱已平,他是凯旋而归,我竟然不知道……兴许是今日事儿多,我出宫的时候都忘记有这一茬儿了。”
他的意思是,福康安随军出征几年,这个时候已经是回来了吗?
想到陈喜佳,又想到福康安,冯霜止摇了摇头,“他消息倒是灵通,你刚升官,他的贺礼便来了。”
“怎么说也是傅相的公子,哪里有不灵通的道理?”和珅今日一升官,原本应该是朝中的新贵,现在竟然回来了个福康安,以皇帝对他的器重,只怕风头瞬间就要盖过和珅去。
和珅叹了口气,道:“怕是他今日送礼给我,来日我得双倍地还回去。不过……我和珅不是什么吃亏的人,只好将我夫人有孕的消息传出去,让旁人嫉妒羡慕一会儿,再给我们府上送些贺礼来。”
这语气,一副哀怨又吝啬的感觉,刻意做出来,反倒是给人一种十分自然的感觉。
冯霜止让他给说笑了,只道:“你就拈着酸,吃着醋,紧着你荷包里的二两纹银吧!”
和珅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他今日送了我贺礼,他日他加官进爵也快得很,我定然要回礼,太寒酸了拿不出手,必定得挑些不寒酸的。他送了什么如意,想必也花了心思。我和珅穷得紧,一穷二白,不能跟他比,只好卑鄙无耻地以夫人有孕的喜事儿,多收些礼了。到时候,折价折价,也给他福康安送去,他方平定了金川,我这贺礼,送得如何?”
分明是有青云之志的人,现在竟然搂着自己说这些不要廉耻的话来,活灵活现一副市井小民的泼皮和小肚鸡肠模样,冯霜止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和珅了。
可是这模样,反倒让冯霜止心里暖,如今丈夫事业有成,自己身怀有孕,有良人,甚至即将有自己的孩子,似乎便已经足够满足了。
“懒得管你怎么做,反正我不理会。”
冯霜止随手将那账本丢到一边,便起来吩咐人准备晚上的膳食。
入夜之后,和珅抱着冯霜止,只是拥着,也不动作,冯霜止忽然道:“要我给你找通房丫头吗?”
和珅一愣,忽然咬她耳垂:“好酸。”
旁人家的规矩都是这样的,正妻有了身孕,一般都将自己的贴身丫鬟给丈夫做通房,冯霜止这一问,看似是在情理之中的。只是冯霜止早在成亲的当日就跟和珅说过了这个事儿,和珅爱重她,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他只拥着她叹气,“人说孕中的女人要瞎想,未想我的霜止也是要多想的。”
“和大人厉害,当然是不会多想的。”冯霜止哼了一声,依旧背对着他。
和珅知她拈酸,只笑她道:“还没给我通房丫头,你已经酸成这样,若真是给了,日后我们府上便不必备醋了。”
她恼了,转身捶他,“你再说——”
和珅哪里还敢再说,将她抱紧了,疼惜得跟什么似的,只哄着她:“好霜止,你快些睡吧,你睡了,孩子也就睡了。”
冯霜止也不过跟他玩笑两句,也实在是有些困,也不说话,闭了眼睛,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和珅眉眼之间一片温和,轻轻地抚着她的秀发,只觉得人生得意,怕是就从此时开始了。
次日起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冯霜止没想到自己睡得这么久。
和珅今日上午不必进宫听差,只是在书房里坐着,已经让人给冯霜止备好了食膳。孕妇有颇多的忌口,膳食尤其需要注意,和珅有些不放心,去查了许多书,心里又惦记着冯霜止肚里的孩儿应该起什么名字,一忙就已经是一上午了。
冯霜止起来用过了银耳莲子粥,又喝了些保养的汤羹,回头让刘全儿领了之前的账册走,不想刘全又说府上开始受到了一些府里女眷们送来的礼。她愣了一下,便知道是自己有孕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她翻了翻礼单,便知道有哪些人了。
自家的庶姐和庶妹都送了礼来,英廉府那边的也没少,还递了话来,说过两日让惜语来伺候。冯雪莹送来的不过是简单的一些福宝和小毡子,还有些银钱,冯霜止看了一眼就让收进库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