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贵妃戴着珐琅彩护甲的手指,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桌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良久才微微一笑,“小祖宗,你真是个福星。”
虽说永琰顽劣,可现在乾隆能争位的儿子太少了,又倒了一个皇后,以后这皇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格局,还要看自己一手谋划了。
福康安的事情,令贵妃再清楚不过。
她哄住了永琰,要他跟进他福康安哥哥,却不说为什么,之后让他出去玩儿了。
令贵妃的贴身宫女秋绿奇怪道:“十五阿哥说的,那应该是随行的英廉大人的孙女吧?似乎是那个……当年在京城里头有诸多风言风语的冯二小姐?”
“她跟福康安的事情,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只是本宫却不曾想,福康安是个长情人,不过这样也好……”令贵妃想到了什么,笑容灿烂,“世上最好对付的就是痴情种……管他是不是……总之,本宫要将这样的可能,扼杀掉。”
令贵妃说了一句她跟宫女都明白的话,而后起身,“去万岁爷那儿请个安吧。对了,那个冯二小姐,是今年选秀吧?”
“按照年岁算,应当是,此前因为孝期耽搁了,所以迟了两年。”秋绿回道。
令贵妃点头:“那便好办了。”
冯霜止只觉得自己脖子后面冒冷汗,她有些奇怪,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喜桃道:“小姐,您这是坐久了脖子不舒服?”
冯霜止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江南住久了,竟然觉得我这脖子后面冒冷汗,跟谁拿小风吹一样。”
“您该不会是风湿吧?”喜桃愕然。
冯霜止笑骂:“谁的风湿往脖子上长?”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让喜桃给揉了揉,看着窗外面落下去的夕阳,“快要回京城了呢……”
冯霜止回到京城的那一天,已经是入夏,天空里飘着一丝丝的浮云,像是拉长了白线,高远得不像样。
从马车里下来,便瞧见了那曾经很是熟悉的府门,门里面站了许许多多的人,还有个很小的孩子。
“恭迎二小姐回府……”
众人一看到她下来,都齐刷刷地行礼。
冯霜止走过去,与她们见过了礼,府里的人其实已经不多了。
姨娘们都没了,也就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惜语,前两年生了个男娃,取名叫冯霖,现在是府里唯一的男丁。
大小姐冯雪莹看上去已经不像是当年那么跋扈,毕竟这两年苦头也吃够了,冯霜止不是没留下手段辖制他们,毕竟惜语还算是冯霜止这边的人,即便是她生下儿子,日后还是要仰着冯霜止。至于三小姐冯云静,却让冯霜止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她穿着深绿撒花的袄裙,上身一件水白的褂子,绑了个辫子在脑后,双手扣在身前,给人一种相当端庄的感觉。
冯霜止忽然觉得,如果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这府里的嫡出,兴许会觉得冯云静更像吧?
毕竟更端庄大气,或者说有一种很刻板的感觉。
冯霜止毕竟不是拘泥于礼数的人,所以她即便是端庄大气的,也会给人一种灵动的感觉,而不是过于做作和刻意。
“大姐好,三妹好,许久不见了。”
“二妹去江南回来,越发水灵了。”冯雪莹去年选秀不中,今年似乎还去一次,也就是说,英廉府三姐妹是一年去的。
冯霜止那边是因为孝期一直拖延着,一拖便已经跟冯云静一起了,冯雪莹则是因为去年没中。有的规矩是,三选不中才能婚配,不过现在大多没这么干……
冯雪莹似乎对宫里有一种执念。
惜语带着冯霖上来给冯霜止行礼:“奴婢带小少爷给二小姐请安。”
冯霜止忙扶她起来,顺便弯下腰来看了看冯霖,惜语本身相貌不差,鄂章年轻时候也勉强算得英俊潇洒,冯霖的样貌也不差,不过年纪还小,刚过了三岁,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
冯霜止就抱了抱他,便放下了。
她们问起英廉,冯霜止说是去联络旧日的朋友了,晚上会开宴,大家坐在一起吃个饭的。
晚上的时候,英廉果然回来了,这还是这几年以来府上最热闹的一回。
英廉坐在主位上,冯霜止从惜语怀里接了冯霖递给英廉,英廉抱在怀里,老怀大慰。
本来惜语没资格上桌吃饭的,不过冯霜止给设了个位置,英廉也默许了。
惜语便是被冯霜止给捧着的,这么多年在京城料理这边的事情,时不时还要面临两位小姐主子的刁难,能撑下来已经不错了。
若不是鄂章死得早,兴许惜语以后会成为当家主母也不一定。
只是现在肯定没机会了。
“小姐干什么要给那通房丫鬟脸面?连姨娘都不是,跟主子们一起上桌吃饭,这也太……”
回屋的时候,喜桃还是不理解。
吹雨轩还是原来的模样,英廉现在是内务府大臣兼吏部侍郎,正经的二品大员,原本因为英廉调任而暂时停工的花园,这个时候也要重新开始修建起来。
冯霜止的人生,在离开京城去江南开了三四年的小差之后,终于又回归了正轨。
她道:“不过是吃顿饭,何必处处为难她?”
冯霜止不过是难得菩萨心肠了一回。
乾隆因为南巡的关系,五月才回到紫禁城,原本被压后的选秀,立刻紧锣密鼓地进行了起来,冯霜止几乎没有外出的时间,唯一一次赴宴的邀请,却依旧来自春和园。
傅恒府,一如既往地厉害呢。
在看到请柬的一瞬间,冯霜止只能去想一个推拒的借口,可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推拒。
她想到了自己与和珅的七年之约,现在似乎才过去四年,她选秀如果不出状况的话,和珅也顺利地在十八岁从咸安学宫肄业的话……
“备好马车,去春和园。”
冯霜止终究还是去了的,这样的宴会少不了她的出席。
只不过她像是几年前一样坐在那里,周围还能认识的人却已经很少了,唯有熙珠,一眼便认出她来。现在熙珠也不同以往了……
她上来便拉住了冯霜止的手:“你个狠心的,一走便是三四年,倒也不说回来看看我们。”
“路途遥远,哪里顾得上?”冯霜止告了个罪,拉熙珠坐下来,这两年熙珠其实比过得并不好,明瑞战死沙场,她家空有一个忠烈的名声,却真正地少了支柱。“熙珠姐姐瘦多了。”
熙珠伸出手来掐她脸,笑道:“你个丫头去江南,瞧瞧,这都丰腴了不少啊。”
“江南风水养人,姐姐哪天去看看不就好了?”
冯霜止没介意。
她们这边聊上了天,却不想,今天还有个女客也跟冯霜止很熟。
冯霜止在人群里看到陈喜佳的时候,陈喜佳也看到冯霜止了,于是那边陈喜佳惊喜地走过来,与冯霜止见了礼。
其后,冯霜止为熙珠和陈喜佳作了介绍,都是大家闺秀,聊起来也很快。
这两年熙珠在与冯霜止通信,倒也不觉得疏远,很快冯霜止便从熙珠口中了解到现在整个京城的大体情况。
熙珠是个能说会道的,只不过看上去略微有些羞涩,陈喜佳头一次参加京城的聚会,这一次是原本的江苏巡抚陈宏谋调任了京城里兵部汉尚书,直接成了从一品,倒反而越过了英廉去,不过因为是汉臣,所以亲疏有别。
熙珠说了很多事,其中有一桩让冯霜止觉得费解,又觉得奇妙的——钱沣跟她三妹冯云静之间,似乎有颇多说不完的趣事。
“你不知道,上一回中秋赛诗会,你三妹才惊四座,很是厉害呢,还写了一首诗,连钱公子也称赞了。”
冯霜止不曾想,过了这些年,冯云静倒是长进了,她好奇了起来,问了那诗:“可说来我听听?”
“微风雨霁气清凉,野草杂花飘阵香。夹道黄鹂鸣熟客,绿林深处见红墙。”
熙珠倒是记得清楚,只因为这一首诗给人的印象太深。
冯霜止一听,那正捏着梅子的手,便顿了一下,眼帘一垂,笑道:“好诗。”
好诗,真熟悉得紧!
冯霜止竟不知,还有人敢在她离开京城之后,悄悄地翻她东西!
这诗冯霜止早几百年就听过了,那不是这时代的人写出来的东西,是现代诗人庄啸的诗,冯霜止练字时候曾将自己记忆之中的不少诗都写在纸上,后来那些纸也没随便扔,便压在了箱子底下。
今日竟然听到这么熟悉的一首,只因为这诗她写得最多,因为那诗句里有一个“霁”字,暗合了冯霜止的小字,现在冯霜止倒是惊叹于冯云静的厉害了。
这姑娘,若不是穿越的,就是个脸皮厚的。
冯霜止这边又随口问了几首云静作的诗,才发现她竟然都成为女诗人了,并且深得京中士子的追捧,钱沣更是曾经不顾旁人的眼光,写诗相和。
感情人家钱沣这辈子看上的是冯云静,那么上辈子呢?难道是中间有什么环节出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