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她就说之前还说三姨娘去云静院子里安慰冯云静了,现在怎么冯云静不在自己院子里,反而来看自己了,竟然是打着她这请柬的主意。
傅相府春和园的宴会,冯霜止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她对自己之后的人生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可是别人还处于一种无法预测之中——春和园宴席,能被毓舒小姐邀请的都是朝中大员的公子小姐,这种交际场合,一向是非常适合发展人际关系的。
冯霜止无所谓跟谁交好什么的,认不认识她都不怎么在乎,可若是云静就不一样了。
一是因为选秀,姑娘们已经都是要进宫接受挑选的,若是被选上了那就是幸运,在宫里多认识一个人就是多一条路;二是因为婚配,小选选的多半都是宫女,进宫了也没什么好去处,所以不如落选找个好人家嫁了——嫁什么人呢?
冯霜止已经经历过这种事,所以除了还在纠结钱沣和珅之事外, 别的一概不担心。冯云静就不一样了,选秀选不上,就要说婚配。庶出的小姐能够找到什么人家?谁也不知道。
他们想的,无非就是谁能够看中自己,去傅相府春和园赏花宴这样的场合相亲而已。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冯霜止也就轻松极了。
三姨娘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自己接到邀请的消息,去告诉了云静,怕是想要自己带着云静去吧?
看冯云静看那请柬看得认真,冯霜止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只道:“妹妹看着这春和园庆生赏花宴可还好?”
“自然是好的……”冯云静还在埋头看请柬,那手指从请柬上烫金的花纹上划过,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这么答了一句。
待她反应过来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冯霜止一脸的似笑非笑,让她无端端有些心虚起来,可是转眼她就理直气壮起来。“姐姐勿怪,云静只是随手翻看了一下而已。”
随手翻看?
冯霜止真是被云静气乐了,这姑娘怎么脸皮这么厚呢?
“妹妹这一手真是随得好。”她手中拿着那一本《千字文》走了过来,将那请柬从她手中拉出来,再把《千字文》放到她手掌中间,“这便是《千字文》了,妹妹拿好。我是极爱书的,望妹妹好生待这本书,回头让丫鬟送回来便好。”
她是极爱书的——其实这话不该这么说,冯霜止是个很双重标准的人。
书,是不需要自己爱护的,她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愿意怎么画就怎么画,可是换了别人,画上一笔、撕了一角,都会让她生气。
冯云静若是弄坏这一本书,她这种小肚鸡肠的人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的。
冯云静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嫌弃地看了自己手中的书一眼,却又盯了已经被冯霜止拿回去的请柬一眼,心思一转,便很自然地道:“我们大后天就去春和园吗?”
“……”
冯霜止是真的被冯云静吓到了,她根本没懂她这话的意思,这请柬是给冯霜止的,又不是给冯云静的,她说什么“我们”,莫不是撞坏了脑子?
见冯霜止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冯云静反而有些得意起来,“方才妹妹也看了这请柬,原本以为有些冒昧,不过看了之后倒是觉得看对了,里面不是说让我们冯府的小姐去吗?”
好,好一个冯云静!
冯霜止真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请帖里面的确是提到一句“冯府小姐”和“冯小姐”,可人家毓舒小姐是什么身份?富察氏毓舒,正经嫡出的傅恒家小姐,人家说的这“冯小姐”,除了冯霜止,不作第二人选了。
要说冯云静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冯霜止是决计不信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姑娘在曲解这一封请柬。
冯云静来这么一招,冯霜止还真觉得有些不好对付,可是要她明说,又太伤冯云静的面子。现在冯霜止还不敢将三姨娘得罪狠了,即便冯云静这么无理取闹,她也只有忍让几分。
冯云静想去,她就让她去好了。
有的时候,人只有知道外面的天地多广阔,才能明白自己有多渺小。
冯霜止表面上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少女,实质上心思眼界堪比一些权谋大臣,更别提两世积攒的知识和底蕴了。当下她竟然对云静道:“想不到三妹还有这个心思。傅相府春和园赏花庆生宴,乃是毓舒小姐办的,到时候京城淑女名嫒八旗子弟都齐聚一堂,倒是个好去处。只不过,毓舒小姐身份尊贵,我们不好空手去,三妹若是想去,大后天与我同乘也无妨,只不过需要备个小礼,三妹可记住了。”
她这样大方地答应下来,冯云静又是窃喜又是疑惑。
冯霜止一脸平淡的表情,似乎自己什么也没说一般,没把这件事儿放在眼里,冯云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应了一声,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喜色便告辞了。
看着她急匆匆掩不住欢快的背影,冯霜止忽然觉得她很可怜。
喜桃在冯霜止背后嚷嚷,说怎么就答应了三小姐。
冯霜止回头道:“到了毓舒小姐的赏花宴上,都是正经的公子小姐,一个庶出的会得到怎样的对待,怕是与我无关的。”
死,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冯霜止收起心底那几分怜悯,回身继续伺候那檀香木的折扇,水墨金粉一描,就已经有了一幅春兰图。
“小姐你何时学来的这些本事?”喜桃看着冯霜止躬身案上,轻巧地动着手指,那图案在她工笔描绘之下慢慢地完整起来,忍不住惊叹了一把。
冯霜止分神答了她,“在你听得睡过去的时候。”
喜桃愕然,看向冯霜止:“小姐你嘲笑奴婢!”
冯霜止摆摆手:“一边儿去,额娘当初说的时候你都听得睡着了,怪得了谁?你若想学这描扇子的本事,我回头教你。”
“……”喜桃郁结地退下了,她根本不记得太太有教过小姐这个啊,大概是自己真的睡着了吧?
看喜桃走了,冯霜止才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描扇子这样的技术,肯定不会是许氏教的,她重生回来的时候都什么时候了?无非是看喜桃这丫头好糊弄,随便敷衍了两句罢了。
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估量着傅相府的宴会,一会儿又想到冯云静,想到自己那一搭的破事儿。
不知道这次宴会会遇到什么人……
细细的笔从那扇骨上描过去,点出几分绿意来,这才放下。
暂时这样就能看了,后续的工艺不是冯霜止能够完成的,还要找人送出去才行。
于是她又叫来了喜桃:“喜桃,你着人将这扇子送出去,回头从柜子里把那羊脂玉的扇坠儿寻出来挂上。”
喜桃接过来走了,回来的时候却给冯霜止带来一个不一样的消息。
“你细说一下。”
冯霜止皱了眉,没明白喜桃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喜桃急匆匆地进来说话,语速极快,她只听到其中几个关键词,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喜桃顺了口气儿,有些兴奋道:“傅相府在春和园办赏花宴席给毓舒小姐庆生的事情,整个京城都传开了呢!听说京城里的贵公子们也会去,那天我们遇到的那两位傅相府的公子也要去的,听说还有一些才子呢,小姐,这可是——”
“好了——”
冯霜止已经重新听出了重点,恨不能直接找条布把喜桃的嘴巴给塞上。
毓舒小姐办庆生宴席,她的兄弟们自然也是要来的,这样就有机会将京城名流的公子小姐全部请出来,大家一起开联谊会。
本来这种名流聚会一直都是这种目的,选秀之前不准议婚,可没说不许处对象。
冯霜止心说这些人才多大,就已经开始钻制度的空子了。
她道:“我再说一遍,喜桃,把你这嘴给管严了,我院子里怎么说都没事儿,传出去让三姨娘逮住了,看她不抽死你。出了府,就更要句句留心,别跟着府里那些传流言的瞎掺和。”
喜桃缩了缩头,道:“明白了。”
嘴上说着明白,到底是不是明白了谁知道呢?
冯霜止知道喜桃有自己的分寸,只不过是看她最近越发轻狂,这才出言敲打两句。
吹雨轩这边没什么大事儿,英廉那边却已经开始动作了。
郑士芳曾让冯霜止帮个忙,冯霜止也的确帮忙了——在给英廉请安的时候,冯霜止就说了这件事,只不过冯霜止很聪明,她把郑士芳给卖了。
在学塾里,郑士芳因为挂念着那优秀学生和珅的文章,又想帮助和珅入学,所以将这主意打到了英廉的身上。
英廉曾与朱珪打赌,说八旗有人,朱珪这赌到底输没输,现在还没个定论,不过他们这一赌已经出名了——官场上都等着看笑话呢。
朱珪这老顽固,拉不下脸来,看了和珅作的文章之后那老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听说就差没气得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