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如此,冯霜止也是在马车里面东倒西歪,手肘和额头都撞了一下,顿时觉得头晕眼花,甚至差点从马车前门摔出去。
喜桃已经吓坏了,哭出声来:“小姐,小姐你怎么样?小姐——”
冯霜止额头出了血,手肘也受了伤,两道秀眉紧皱在一起,勉强道:“无妨……”
其实只是习惯性地说无妨而已,事实上,她受伤不轻。
外面冯忠也慌了神,这个时候车辕也撞坏了,马车顶棚上是歪歪斜斜,他哪里想到只是护着小姐出来祭扫就出这样的大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上前掀帘子道:“马车坏了,喜桃快把小姐扶下来,受伤可严重?”
喜桃带着哭腔,“已经出血了……”
紧接着马车前面挂着的帘子一动,却是喜桃扶着冯霜止下来了。
她额头上有一块出了血,浅蓝色小褂的手肘部也浸出血来。
周围的人不多,却也不少,看到这边出了事情,看上去还是两个大户人家的人,都没敢过来。
冯霜止抬眼一看,却见方才闯过来的那一匹骏马已经完全稳住了,紧接着从马上翻身下来一个身材魁梧的英俊男子,顺手提溜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
方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男子的脸上尚有几分惊乱,不想那小男孩儿竟然还笑了两声:“好马,好马!”
冯霜止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任是谁遇到她今日所遇之事,怕都是会惊慌失措,甚至是翻脸的。
护军统领府这边,冯忠跟喜桃,乃至于那个马夫,都是六神无主,唯有冯霜止,俏生生地站在么车旁边,一脸的镇定,虽惊不乱。
她出言先安抚了冯忠与喜桃:“不必惊慌,人没事儿便好,我身上的伤也无大碍。”
冯忠心里着急,只是一看冯霜止那脸色,就不敢说出来了。
喜桃自然是听冯霜止的,只能忍了那抽抽搭搭的眼泪。
远远地隔着半条道,那男子躬身一礼道:“在下鲁莽,因心急赶路,不曾想遇到此等意外,心中难安,不知几位可是正黄旗护军统领英廉府的?”
想来对方是认出他们马车上的徽记了,冯霜止转脸一看冯忠,这个时候冯霜止不便直接与眼前这成年男子说话在,只能由冯忠出面。
冯霜止侧过了身子,不让对方瞧见自己的正脸,喜桃也走过来,挡住旁人的视线。
冯忠上前打了个千儿:“奴才冯忠,正是英廉大人府上,给二公子请安了。”
二公子?
冯霜止一愣,冯忠是认识这人的,那这人的身份?
还未等那男子说话,之前被提溜下来的那留辫子男孩儿竟然走了上来,指着冯霜止就回头对身后的男子道:“二哥,她流血了。”
喜桃对这七八岁的男娃怒目而视:“离我家小姐远些!”
冯忠吓了一跳,连忙上来道:“小姐,这位是傅相家的二公子,那位是三公子。”
福隆安跟福康安?
冯霜止眼皮子一跳,却未转过脸去,只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找个地方先坐下,修缮一下马车,不成便通知府里来接。二位公子有事要忙,请他们先行吧。”
冯霜止这般好说话,甚至这边灵敏懂事,倒是让那福隆安怔然了片刻,比他矮了许多的小子福康安的眼睛一直落在冯霜止的身上,忽然对他二哥福隆安说道:“我长大了要娶她。”
这话让所有人惊得掉了下巴,便是他二哥福隆安也吓坏了,“臭小子胡说什么!坏人家姑娘名节!回头让阿玛教训你!”
场面一时之间尴尬极了,冯霜止则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现在是九岁,至于那历史上著名的福康安、自己眼前这小屁孩,也不过才七岁,娶?也就是小孩子天真戏语而已。冯霜止不可能当真,只不过别人觉得事情很严重。
比如,刚刚赶马经过的和珅。
☆、第二十二章 伤药
冯霜止是真的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在这里遇到傅恒的两位公子。
富察氏·傅恒,孝贤纯皇后之弟,保和殿大学士,同时也是军机大臣,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乃是英廉所远远不及。他有四子,福灵安,福隆安,福康安,福长安。
现在冯霜止遇到的乃是傅恒家的二公子福隆安和三公子福康安,福隆安已经成年男子模样,可福康安看上去绝对比冯霜止要小。
就这么一个小屁孩忽然说出这一句话来,简直让人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还好这里的人不算是很多,不然这话要是传开了,冯霜止怕是要成为话题人物了。
现在她额头疼,手肘疼,不想多说,倒是喜桃,恨不能直接一把将那福康安拍走。
一匹高头大马堵在路上,这边还有一驾马车,原本狭窄的路,便再也没有办法过一辆马车了。
偏巧这时候,真的来了这样一辆马车,看上去还相当地简陋寒酸。
眼见着走不动了,便有一只手伸出来,将那车帘子一掀,紧接着走出一个眼睛还红着的妇人来,当路便骂道:“什么人在这里拦着路不走啊?没见到别人还要过的吗?!”
这一骂,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之间,大家都转头去看她了。
也许他们的架势,在普通人看来已经算是富贵之家了,可是无论是傅恒府还是英廉府,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所以一点也不惊乱。
冯霜止看了那妇人一眼,那妇人看上去还很年轻,竖着两把头,挂着红珊瑚的耳环,只不过手臂上挂着白,是个未亡人的打扮,想必是个寡妇。
“冯忠,牵马让路。”挡路毕竟是他们理亏,所以冯霜止也懒得废话。
出门遇到这样的祸事,除了点皮外伤,没遇到别的已经是大幸了。
冯忠二话不说立刻去牵马,二小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可是福隆安与福康安那边就不一样了,这妇人说话太过无礼,太过粗俗,这边两位公子哪一位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谁能受得了这个气?
福隆安拽着缰绳,转过眼去看来人。
原来除了那车里的寡妇之外,竟然还有两名少年。一个跟福康安差不多的年纪,另一个却是有十岁的模样,瘦瘦高高地,眼睛很大很有神,嘴唇也很薄,一脸的文气,像是个书生,只不过看打扮,却是标准的旗人子弟,尤其是这马车,像是原来福建副都统常保家的。
常保今年方才去世,这一家子想必是他的亲人了吧?
福隆安心里转着念头,本不想仗势欺人,奈何那妇人不顾自己身边那少年的阻拦,竟然又开口骂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寡妇吗?!速速给我让开了路,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和珅不过十岁少年,拉马佳氏不住,听她说出了话就知道事情不妙。
他忙下来,朝着福隆安一抱拳:“二公子见谅,阿玛去离世,额娘过于悲痛,近日颇多胡言乱语,还望二公子宽宥则个。”
这一开口,就跟之前的那妇人完全不同了。
这边冯忠还在牵马,因为车辕坏了,只能重新拆下来。
冯忠道:“小姐还是去旁边的茶棚坐着吧,喜桃去问问找不找得到伤药,先给小姐看看,奴才这边忙着,立刻就来。”
冯霜止眼看着那边福隆安已经开始跟那出来的瘦弱少年说话,就已经不想再留在这里,生怕卷进是非之中,也不说话,一点头就走了。
清明时节,出来祭扫的人多,所以沿路也有店家设些简陋的茶棚供人坐下来休憩。
喜桃扶着冯霜止找了一家看上去干净点的,又问店家有没有药,店家只是摇头。
冯霜止抬手按住喜桃道:“先坐下吧。”
她抽了帕子,压了压额上的伤口,已经没有流血了,手肘上也是擦伤,只是想得有些狼狈,伤是真的不深,也就是难受而已。
现在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喜桃只能点头。
冯霜止于是坐在了茶棚的帘子后面,店家端了一壶茶过来,喜桃接过,没让别人近身,给冯霜止倒了茶,“出来祭扫也遇到这种事情,小姐……”
“该来的躲不过。”冯霜止略略一闭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粗糙青瓷茶碗,这东西跟府里的没法比。
是真的躲不过。
在听到那妇人的骂声的时候,冯霜止就知道——又开始了。
之前在祭扫结束的时候,就听到的那妇人的声音,方才又听到,她便知道是什么人来了。
此刻,透过竹帘,冯霜止能够隐约看见外面的情形。
福隆安是京城里出名的美男子,还是傅相家的二公子,向来让京城名嫒趋之若鹜。福康安年纪虽小,可也已经看得出未来倾倒众生的模样了。
只不过,冯霜止的关注点,并不在他们的身上。
她看到的,是那姿态谦卑甚至可以说是卑微的少年——钮祜禄·善保,现在应该也可以叫他和珅。
和珅跟他弟弟和琳是陪着继母来扫墓的,乾隆二十五年也就是今年,他阿玛常保病故,留下一大家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