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儿将那马控制住之后,整个街上已经乱了一片了,他也没想太多,便直接牵着马要走。哪里想到平白多出来一个管闲事的,恰是方才那在恒泰斋遇到的士子。这人竟然直接拉住了刘全儿,要刘全给满大街被撞了摊子的人赔偿,刘全儿是眼看着要成亲了,遇到这样的一桩事儿,心底就觉得有些不舒服,现在遇到这人更是不想多说,便跟这人降了起来。
那士子也是个倔的,两个人一言不合竟然打了起来,后来还是王杰的轿子从前面过,让人把这两人拉开了,这才没继续打下去。
当即刘全儿便当着街,说王杰莫要护着那士子,这人是个不懂事儿的,管太宽。
刘全儿也是一时的气话,他回来跟周曲说,他原是打算着要赔钱的,可是当时身上哪里带了那么多?想的是回了和府好拿钱,哪里想到遇到那么个煞星?
当下周曲将这件事的原委道来,却有些疑惑,冯霜止是哪里来的消息,像是这天下事她都知道一样。
在听到王杰的名字的时候,冯霜止就知道要糟。
平白就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不过刘全儿这事儿也碍不到和珅那里去,和珅跟王杰这算是政敌,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冯霜止掂量了一下,反而问道:“可有派人打听过那士子是个什么来头?”
“听说不过是个穷书生,刘全儿说是湖南口音,倒是跟王杰大人见礼的时候,口称自己为‘谢振定’。”周曲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人要倒霉了。
冯霜止一放茶杯,便道:“回头若寻得这人的住处,便给我找了刘全儿去,王杰惹不得,要刘全儿找这人说明当日事情的原委,再将这谢振定查查清楚。”
到处都是事儿,冯霜止觉得自己很忙。
她交代过了周曲,便离开这里重新回了屋,刚进门便看到和珅已经坐在屋里了。正好冯霜止想问太后的事情,和珅一摆手便道:“太后没了,皇上现在也病了,是伤心失意的,命了十五阿哥协理政事,我看着快了。”
他的意思是……
冯霜止怎么也没想到,“之前不是说皇上的身体还好好的吗?”
和珅勾唇一笑,拉她坐下,眼底暗光闪烁之间便多了几分算计,“这还不知道是不是好呢。皇上的身子是真的坏了,只不过如今十五阿哥忽然之间便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便是要成为靶子了。你可知道康熙爷时候的太子?”
“你的意思是,十五阿哥会是众矢之的?”想也知道肯定是这样了,只是不知道永琰现在是个什么心情。苦心为皇位筹谋了那么多年,如今皇帝一朝病了,竟然将监国大权都给了他,只是八阿哥跟十一阿哥都没全废,这里面怕是要作梗很多了。
和珅道:“十五阿哥若是能撑过这一遭,便是什么都好了。太后崩逝,我们府里的人都别闹腾,万事低调,这节骨眼上出不得差错。我听宫里人传消息,说是晚上要叫你去太后灵前一趟……”
“太后都已经没了,我不过是外朝臣妇,怎么能去宫里?”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合规矩的啊。
这太后才刚刚走了没一会儿,怎么有这样的事儿?
和珅自然是之前便觉得古怪了,他早已经打听了清楚,便说道:“你得太后喜欢,是为了石头记,如今太后去之前留了话,想听完那故事,你便携了书稿,将最后一回念了,回来便是。”
终究不过是一部石头记,哪里让太后那样记挂?
和珅知道她疑惑,却道:“那里面写的可不是什么大家族的倾覆,事关前朝,老佛爷生前记挂着,心里有几分念想也是真的。宫里接应的人不少,你注意着便是了。”
如今倒是和珅的好机会,因为乾隆对孙士毅李侍尧两个人很是看重,若是乾隆完全把持着朝政的时候,要将这两人定罪很难,如今乾隆病倒了,由十五阿哥协理着政事,至少和珅便有了可乘之机。他回来是将宫里的事儿交代给冯霜止,冯霜止点头应声之后,看了和珅一眼,却觉得和珅还有什么话没说,便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和珅笑她伶俐,道:“我去处理孙士毅跟李侍尧那起子的事情,你且放心。”
冯霜止也没多过问,官场上的事儿她也很少能插得上嘴。
和珅跟她说了宫里的消息之后,不一会儿宫里果真来了人,请冯霜止去,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冯霜止出发还算是很快的,只是到了宫里便看到一片肃穆,走到哪里宫人都低着头,脚步匆匆,唯恐惹了什么一样。这样的气氛,让冯霜止也有些惊诧了,她强压了心底的不安,便这样向着太后宫门去,一片白色,里面归附着不少的宫人。
沁姑姑也在外面,穿着一身白孝服,便迎向了冯霜止,冯霜止也不知道说什么,沁姑姑也不说什么,只让她进去。
进宫殿的时候,冯霜止发现这屋里尽管烧着火盆,也觉得冷,转过了几道竹珠帘,便看到那已经让她很熟悉的太后的床榻了。
太后躺在那里,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皇帝不在,说是病倒了,只下了令要冯霜止来,十五阿哥代替他在这边守着。
冯霜止进来的时候,便瞧见十五跪在外面,她略略一福身之后,跟着跟沁姑姑进去了。
她带了书稿,便在太后跟前儿跪了下来,如今人死了,却还能在这慈宁宫之中感觉到她生前的那种威势与高贵。
当了几十年的太后了,死了的时候却也这样安安静静。
没有人说话,只有冯霜止念书的声音,这后四十回据说都是胡扯,冯霜止也不怎么在意,她念完了,便有芳嬷嬷扶了她起来,却带她往后殿走两步。
冯霜止毕竟不是宫里的人,也不与太后沾亲带故,不必跟旁人一样跪在前头,于冯霜止而言,不过是意思意思便罢。
只是她到了后殿里,却没见到一个人,心里正恐惧一下,却看到芳嬷嬷与沁姑姑都朝着她身后的方向一福身,这才看到是永琰进来了。
她赶忙跟着福身,“十五爷。”
永琰轻轻一抬手,竟然便让芳嬷嬷跟沁姑姑出去了。冯霜止是暗暗心惊,这二人难不成都已经是永琰的人了?想必那一日知道太后对她起了杀心这件事之后,永琰也做过一定的安排吧?她没说话,却见永琰从袖中取出了一卷绣纹懿旨,分明是太后用的。
她头皮麻了一下,却没说话。
永琰也不说话,他两眼有些凹陷,似乎是忽然便憔悴了,只是那目中精光闪烁,分明已经到了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只是越到这种时候,永琰便显得越是沉默,他用手指轻轻一松,那卷轴的一边便直接落下了,将那懿旨展开,便让冯霜止看清了里面的内容。
冯霜止读来,字字心惊。
这写着的字不长,却是杀机凛冽,后面太后那颜色艳红的凤印,泣血一样落在尾巴上。
冯霜止看了,便将眼神挪向了永琰。
永琰还是没话,便随手将那懿旨扔进了火盆里,明亮的明黄色火焰将那黄绢缓缓地吞没了,消失了个干净,冯霜止便忽然觉得有些没力气,背后全是冷汗。
她躬身垂首:“多谢十五爷。”
“近日宫里便算是真的没什么事儿了,你与惇妃不要再走太近,跟十一嫂之间也尽可断了联系了。”
永琰这样点了她一句,之后便自己离开了后殿,转身又去前殿跪着了。
冯霜止之后见沁姑姑和芳嬷嬷又走进来,她心知这两个人在宫里混久了,如今也算是什么都看明白了。在知道永琰跟她有密谋之后,想必也猜出她当初对太后不是什么真心实意了吧?只不过,这一层窗户纸大家都没必要捅破,给自己留颜面,也给对方留颜面。太后走了之后,她们也不过是个没依靠的,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能怎样的。顶多也就以为冯霜止是个心机深沉的而已,冯霜止使过的手段不少,不愿多说什么,只坐着喝了一杯茶。在听沁姑姑说皇上打死了好几个不长心的奴才之后,眼看这天色不早,这便告辞离开了。
出了宫,她便知道自己是完全安全的了。
一切似乎开始了尘埃落定,于她而言便已经是一片宁静了。
在乾隆病倒之前还不明显的朝廷局势,这个时候忽然便清晰了——十五阿哥监国,谁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乾隆四十二年,对十五阿哥是个好时间。
对和珅而言,这也是个好时间。
回了和府,刚进门便见了一穿着桃红夹袄的丫鬟从门前跑过去,冯霜止眼神一冷,停住了脚步,看着那丫鬟的背影,叫道:“给我叫过来。”
下面的人看她冷着脸,又想到之前她说过的话,阖府上下都要穿得素净,偏生这小妮子穿得一身儿的艳,这时候哪里能放过了她去?
这府里的人安生惯了,兴许已经不大听冯霜止的了吧?
她抬手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腕上的桌子,满眼的都是思索。
那丫鬟被带过来了,冯霜止看她一脸的害怕,只温声问道:“你可知道我午时下过一道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