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叹气道:“你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来?”
连霜城道:“这都是命。我最后问你,那账本当真不在你手中吗?”
“……”王杰沉默良久,道,“现在当给了和夫人。”
“……哈哈哈哈……”连霜城不知道为什么大笑了起来,“王杰啊王杰,你到底是聪明还是会算计呢?好厉害,好厉害啊……”
王杰坐在那里没动,只道:“我听不懂。”
连霜城笑完了,笑累了,便觉得讽刺了,于是道:“你走吧,看见你我就烦。”
逐客令便是这样下的,王杰习惯了,也转身便走了,想着回头继续找大夫过来,兴许还有救。
这屋子里,终于又冷清了下来,连霜城从桌子底下将那一柄匕首摸了出来,轻轻将匕首拔了出来一点,便见着那隐约的寒光泻了一室。
他放下匕首,抬眼一看这江南秋月,于是端起那一杯冷茶,仰了脖子一口喝下,像是他当上漕帮帮主那一晚,站在船头上,一口干了坛中女儿红一样豪气!
他连霜城这一生,也不算是白来了,大运河南北一梦,尽付笑谈……
匕首落,沾染几分鲜血,落了地。
九省漕运,风云依旧变幻,苏州戏台,却换了一批戏子。
十月三日,扬州知府连同两淮官场同时起折奏报王杰与连霜城勾结,欲以账册威大批官员一事。
十月四日,王杰、永贵、和珅三人起折反奏,直言连霜城已死,匕首系扬州知府旧物,乃是证据确凿的杀人灭口。
十月七日,八百里加急送回乾隆批复,问账册事。
十月八日,王杰起折,终于还是交代了账册的事情,却说那账册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
乾隆得知此事大怒,只说这王杰糊涂。
只是他们都不会忘记——京城里还有一个冯霜止。
早在听说连霜城死了的时候,冯霜止就知道事情大了。
账册的事情看似意外浮出水面,这一下,谁也不能够利用账册控制整个两淮官场了。
她知道这账册是保不住了,只终于找了个机会,让伊阿江将这账册递了上去,于是乾隆的怒火,终于燃到了整个官场上。
后来冯霜止被召见,详细问了账册为何会在她手中一事,冯霜止便将当初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只是略去了福康安的那一段不提。
“王杰大人自知此去生死难料,只有一本账册也不能说明问题,最好是能有确凿的证据,只是这账册太过重要,不敢带在身边,因而留了后手要给臣妇,便是因为臣妇丈夫和珅也是主查此事的官员,若是王杰大人出事,和珅也便危险——无论如何,臣妇不会背弃和珅,王杰大人也是个聪明人。”
其实都是胡扯,最后这一段不过是为了增加整个故事的真实性而已。
查一场陈宏谋,最后竟然牵出了整个江南官场。
乾隆只觉得自己是老了,他一翻当初江南众官员检举王杰的折子,那些名字竟然与账本之中如出一辙,便已经相信这账本绝对不假了。
当即快马加急下了一道圣旨,以账本上的名单,凡在名单之内的江南官员全部收监,等候处置,江南事宜暂由永贵、王杰、和珅三人处理。
这一来,整个江南官场忽然之间便被清理了个干干净净,无数的贪官污吏被收监入狱,那扬州知府自知中计,这才明白和珅是最大的赢家,他死也不想要和珅好过,却被发现当晚吊死在了自己的府上,最后被断定为畏罪自杀。
和珅手腕狠辣,处理江南官场的时候毫不留情,顺便牵扯出了一片与陈宏谋有关的事儿,所以京城里的兵部汉尚书陈宏谋也锒铛入狱。
无数的位置空缺了出来,便有无数的填补机会。
和珅知道,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现在到底要填补进去什么人,还不是和珅说了算?
他各方算计,逼着王杰露出了账本一事,最后账本却从冯霜止那边出来,当真是峰回路转,原本他是准备了算计王杰个死,不想冯霜止的出现让整个事情有了转机——只是又间接救了王杰。
若没账本,王杰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死,是非黑白能由和珅一张嘴全说了。
可有了账本,那一批官员却是证据确凿——虽然现在的局面对和珅来说才是最好的,江南官场空虚,福康安之前因为风声紧,将自己的人撤走了一大片,虽然安全了,可是现在也失去了插手这边事情的机会,现在整个江南都在和珅的手下。
但和珅不高兴,一点也不高兴。
江南那这边的事情几乎都已经被和珅纳入了掌控,可是他在江南的日子是一日也不得安生,王杰这样的犟驴是不会有感觉的,他巴不得将整个江南全部清扫干净。可是和珅要忙着扶植自己的势力,要处理掉这里福康安埋下的暗钉,要将这些人全部拔走……
和珅忙得很,忙得焦头烂额,可是闲下来就要想到冯霜止,想到那些事儿……
他终究觉得自己还是个小气鬼。
天气渐渐地冷下来,江南的事情也逐渐地完成了,在将那一批人收监入狱,并且拟好了新一轮的名单之后,和珅与永贵和王杰,将这些事情全部奏报到了朝廷,那边的官员调令下来了一大批,于是将工作交接完了,和珅这边也终于闲了下来。
十二月十日,皇帝准奏,他们可以回京了,于是十二月十二日,和珅终于处理了事情,踏上了归途。
☆、第七十八章 怄着吧
冯霜止收到了一封加急的心信函,来自扬州盐商汪如龙。
只是这信的内容,让冯霜止有些发冷。
这汪如龙,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漏了个这么大的馅儿。
坐在圈椅上,冯霜止按住自己的额头,眼神晦暗了起来,“周曲呢?”
微眠看冯霜止一副表情不豫的样子,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却也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有些小心翼翼道:“方才出去处理庄子上的事儿了,说是一会儿便回来。”
眼看着已经是冬天了,屋里烧着炭,倒也少了几分冷意。
在周曲回来之前,冯霜止将这件事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觉得大约不算是什么大事。她抬眼便见周曲进来,那衣袖上镶着的银鼠毛上落了几片雪花,便奇道:“外面下雪了?”
“正是,今年的雪下得比较迟呢。”周曲一笑,“今年有旱情,秋收不是太好,不过瓜果和野物颇为丰盛,夫人可以放心了。对了,说是爷的船已经要到码头上了,怕是今天下午就能回来。”
和珅要回来了。
冯霜止一笑,问道:“爷在江南那边的情况,你最清楚,你且与我说一说你知道的。之前你回来一直在处理庄子上的事情,我不曾跟你问清楚了。之前我收到了汪如龙送过来的一封信……”
信的内容就不必说了,冯霜止的事情不必跟周曲说太多。
周曲看到微眠那脸色,便也知道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现在冯霜止听周曲将江南那边的事情一一道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只是和珅跟扬州官场的那些事儿,尤其是最后让那些人诬告王杰,这就像是故意要将账本的事情逼出来一样——账本的事情一旦暴露,别的不说,江南官场大换血之后,原本的人全部被替换不见,和珅也就有了在里面运作的机会。这看似是好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珅最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罢了。
账本的事情是偶然,还是和珅故意呢?和珅又知不知道账本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中?
越想就越是纠结,冯霜止转脸又觉得自己傻了——这样的事情,何必在意呢?
冯霜止想了想,还是要周天走了,“眼看着要过年了,你也去处理自己的事儿吧,庄子上的事儿忙完了,你兴许也要回你天津老家过年。若是合适,来年也可把你父母接到北京来,府里安排不下,庄子那边总是能住下的,常年别离,也不是什么好事。”
周曲埋下头,有些感动,“多谢夫人厚爱,周曲处理好庄子上的事儿就回家过年去。”
“嗯。”冯霜止一点头,看周曲退下了,而后又回头看微眠,“你跟刘全儿最近是怎么回事儿?”
刘全儿长相虽是普通,可能看着配不上微眠,可微眠也不像是那凭相貌判断旁人的人,之前跟刘全儿还是好好的,最近却是气氛古怪,刘全儿看着也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
这两人,冯霜止倒是闹不明白了。
微眠小声道:“没事儿。”
只是话一出口,眼眶倒是红了。
冯霜止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便皱眉问她,要她说个实话。
微眠这才道:“刘全儿跟奴婢,确是夫人想的那样,可是我问刘全儿愿不愿意娶我,他却支支吾吾不肯说,奴婢,奴婢——”
话简短地说到了一半,她又哭了起来。
冯霜止道:“你们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最近这是怎么了?是刘全儿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