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扬州知府正是酒酣胸胆尚开张的时候,喝得豪气顿生,眼神一闪,看了醉醺醺地跟花魁调笑着,甚至已经开始扒那花魁衣服的和珅一眼,而后将那杯子一砸,便骂道:“哪里来的杂碎敢拦本官的船?!”
扬州知府直接走出去,站到船头上,便瞧见了码头前面那小船上站着的王杰。
那小船明显是巡漕的小船,怕是王杰这个时候打算着要考察一下漕河上的情况,毕竟人家是钦差,之前说王杰永贵找和珅的时候,便说是要去巡视漕河,不想竟然是最近的扬州码头。不过时间正好,这一任的扬州知府乃是个狠角色,要给和珅设一个毒局。
不知道多少钦差下过江南,查过盐漕,可是这些人当中多是无功而返的,还有的因为疾病、江盗、沉船等等事故死在路上或者是扬州,可见江南这边官场手段的黑暗。
这些人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不被咬掉,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和珅光是做了这些还不够,还不能博取他们的信任。
手头上不沾点鲜血,便有洗干净的可能,只有这同僚的鲜血,能够完全抱着女一个人无法脱出。
扬州知府的算盘打得很好,他甚至故意让人将周围的灯光打亮了,于是恰好坐在画舫边上的和珅便能够被人看见了。
王杰乍一看到和珅,便是一惊,怒喊道:“和珅!想不到你也是个同流合污的!”
和珅这边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忽然听见这样的声音,便是一脸酒醒了一半的惊诧,抬头便看到王杰煞星一样站在那边,吓得一扔自己腿上的花魁,竟然将那娇滴滴的美人摔在了地上。杜双双被这么一摔,当即惨叫了一声,周围“性”致正浓的男人们,听见这声音,却越发地卖力起来。
外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王杰而已,他们早就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以至于根本不拿这当一回事儿了。
江南官场的腐败是不一般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两淮盐引案给江南官场换过一回血,可是底子里都是脏的,这换进去的血即便一开始就是干净的,不久也要跟着变脏。
烟雨江南,这官场却是血腥肮脏的。
扬州知府回看和珅,便瞧见了他脸上带着的几分惶恐,还不待他说话,和珅便要藏起来,不想被旁边的人拉住。
“和大人,您跑什么啊?这不过是出来喝个花酒,怎么您这么惊慌?”
和珅连连摆手要走,“王杰看到我了,糟糕,糟糕,这人是个犟驴,要完了要完了……”
“哎——”扬州知府上来拉住了和珅,道,“和大人您怕什么?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王杰,以前江南的犟师爷,说要保住那一群河工的性命,如今还不是该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您别怕了他,出来吧,出来啊——”
立刻就有人将和珅推了出去,这一下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们的船还在漕河码头进船口的外面,便王杰他们那边的小船也在回水的漩涡里,远远近近靠岸停着不少漆黑的漕船,只是都没人,水上除了他们这华丽的画舫,便只有王杰那边孤零零的几个人举着火把了。
看似醉醺醺的和珅手上被塞了一张弓,便有人在他耳边道:“和大人啊,您已经被看到了,这也是我们的责任,这王杰嘴巴臭,若是他回去了在皇上面前说什么,这可怎么办才好?唉……”
和珅嘴唇一抖,心底冷笑一声,却转身握了那扬州知府的袖子,道:“和某人只是鬼迷了心窍,这可怎么办才好?我……我做了辜负君恩的事儿……”
别的官员被算计的时候也都是这样的表情,这船上的官员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那扬州知府便拍了拍和珅的肩膀,手一指那边还在质问和珅的王杰,劝道:“和大人的箭法听说是不错的,将他给射下来,一切便没事儿了,剩下的我们帮你遮掩了。”
这是威胁,也是诱惑。
这一招,让多少官员也沦陷,几乎是江南官场的惯用手法了。
和珅看着弓,似乎是在考虑,有人递过了箭来,搭了好几次,却不曾成功,又被递上几根,这才搭上了弓,他回头看了扬州知府一眼:“大人可说话算话?”
“然也。”那扬州知府笑了一声。
于是便听得“嗡”地一声,那羽箭离弦,便没入王杰的胸口,王杰手中火把落下,一头栽进了水里,一片暗红的血色晕染在这漕河水中,又有一片涟漪荡开了去。
紧接着,便有一片箭雨直接覆盖了那一只巡漕小船,船上跟着的兵丁也全死了。
背后的画舫里便有一片笑声,叫好声,和珅还站在那里,似乎被自己吓住了。
扬州知府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道:“和大人进来压压惊吧。”
☆、第七十四章 账本
“王杰生死不明?!”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冯霜止那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周曲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这么离奇,钦差这才离京不到半个月,到扬州那边去才几天?竟然就说什么王杰视察漕河口扬州码头的时候,遇到河水倒灌,将人给冲走了,船沉了,不会水的兵丁都淹死了,水势太急,没有来得及救援。
江南那批的官员口径异常一致,只说是王杰大人不听他们的劝告,晚上查河巡漕比较危险,叫他白天去,他非不听,本以为王杰没了他们的陪同不会去,可是哪里知道王杰是头犟驴,竟然自己去了。
顿时一大批官员跟皇帝请罪,说没有照顾好王杰大人……
冯霜止站起来,便将自己两手握紧了,在屋里踱来踱去,却皱眉道:“这都要进冬了,还河水倒灌?这群猪油蒙了心的……不会水的兵丁,整个漕河码头上哪里会有什么不会水的兵丁?怕是这根本就是有预谋的一场谋杀,兵丁会水不会水,谁能知道?反正都死了,在原本的兵丁数目上再加一倍,说他们都是活下来的会水的……”
天高皇帝远,乾隆除了愤怒一阵,又能干什么呢?
责斥那些官员?人家请罪态度又是如此地诚恳,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地报了出来,之后便是自己请罪。按照人家江南官员的说法,王杰死,那是自己作的——即便是他们没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字里行间暗示乾隆的便是这些。
除了让人追查王杰的下落之外,别无办法了。
周曲也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但是他也不曾料想到官场是如此险恶,王杰此人正直,却落得如今的下场,让人有一种很难言的压抑感。
冯霜止不再走动,只是重新坐下来,便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让自己能够冷静下来思考事情是个什么模样。永贵与和珅是跟王杰一起的,如今传来的消息是和珅跟永贵没事儿,这这里当真是处处都透着古怪。
从查陈宏谋开始,这京城里的官员便都暗中关注着江南那边的消息,现在王杰一出事,久混官场的老油条子们哪里有不知道消息的。
现在的陈宏谋没这么大的能量了,能保他并且策划这一切的,只怕背后还是福康安。江南那边的官员尽管是连成一片,可背后没人敢闹得这么大?现在王杰出事了,众人便看清了形势,觉得终究还是福康安势大,众人拦不住他的。
只是同时,知道消息的还有王杰府里那老婆子,在出去买菜回来听说这消息之后,张婆就想起王杰的嘱咐来,下午便到了和府外面晃荡。
刘全儿刚刚从外面回来,便瞧见一个老婆子在府外晃荡,一开始也没当一回事儿,可是走到了府里,听人说那婆子在那里快晃了一个下午了,这才觉出不对劲儿来。
“你去看看,外面那婆子走了没?”
刘全儿吩咐了一声,便站在马厩边,一边解了马鞍,一边想这事儿 。
最近王杰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家爷在江南那边倒还没什么事儿,因为府里面的生意已经铺到了江南去,在扬州也有米铺茶铺,所以和珅跟那边一搭上线,他们府里的消息就会畅通很多,王杰这事儿到底怎么样还是看和珅的消息比较准。
他这里正盘算,刚才出去看的人便进来回话了,说是那婆子已经走了。
刘全儿皱眉,觉得不对,便将那马鞍解下来一扔,拍手便准备去西厢议事厅找冯霜止。
这时候,冯霜止正在跟周曲说王杰的事儿,见刘全儿打了个千儿进来,她问他什么事儿,刘全儿便将张婆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
冯霜止听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印象很是模糊,最近和府里人人都紧着一根筋,不知道什么时候祸事就到自己的身上,所以和府上上下下都显得比较肃杀,那张婆本就是个懦弱种,本来是想来找和夫人,却是一不知道该怎么进去,二是被吓住了。只是现在的冯霜止不知道这张婆为什么走,只问道:“细说那婆子长相。”
刘全儿没什么读书识字的能耐,独独这认人是一绝,见了一个人知道了他的名字,下次见到绝不会忘记,这也是和珅喜欢他的原因。有这样的刘全儿在身边,出门在外,永远不担心遇到什么旧识却因为年岁日久忘记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