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关系太大,要是真的捅出来,整个江南的官场都要大换血,汪如龙没这个胆子。”连霜城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他摇头,又说道,“这事儿跟福大人您是没什么关系的,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这还是连霜城第一次问这样的问题。
他是真的觉得这江南官场的事情跟福康安牵扯不深,印象之中福康安跟江南这边扯上关系,是最近才开始的,可是现在福康安这紧张的模样,当真不像是什么才牵扯进来。
只有福康安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看了连霜城一眼,听着外面忽然起来的细长腔调,忽然道:“方抓了你回来,我差点忘记我是在听戏了。且告诉你一句,今科新状元王杰,往日便想着到皇上面前告御状,说江南河工的事情。治河的账本也在汪如龙的手里,这王杰当年在江南人人说一句‘犟师爷’,是个硬骨头,若是汪如龙走投无路找上了他,你到时候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一出,连霜城便是立刻皱了眉,“八大盐商的势力盘根错节,最近那李元发是李侍尧孙士毅那边的人,两淮这边的盐引都是他们手中的,怕是这些盐商也不好办,想要稳住汪如龙,光是运私盐,终究还是太危险,他手里要握着盐引,才敢上下运东西的。没有盐引,拿什么笼络汪如龙?”
汪如龙也是个精明人……
这一把盐引,困了多少人啊?
福康安只是将利害关系跟连霜城说清楚了,他自己却不会插手的。
连霜城是刚刚抓回来,下面的人怕节外生枝,这才带进来给自己问话的,现在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福康安若是一直在这里,定然会惹人怀疑,他理了理自己的箭袖,便转身推门出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手掌落到门上的时候,没忍住这么一回头,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细节。
那灯盏放在屏风的这一头,连霜城是坐在屏风后面的,原本这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却因为那一盏灯,地上有着一条瘦长的影子,恰好落在窗边。
——方才冯霜止,有注意到这一点吗?
她注意到了。
只是现在还没猜到那跟福康安在一间屋里说话的人是谁而已。
毕竟这种场合,有个人坐在那里是很正常的人事情,那影子有些模糊,甚至看不清是男是女,指不定还是个当家花旦,富贵人家这种事情多了去了。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事儿透着诡异,只是明知道想不透,她也就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坐了一会儿,便听到外面有唱戏的声音了,她听着这声音悦耳,却奇了怪,方喝了一口茶,便皱了眉:“这音色,分明是个姑娘家,怎么在下面儿唱戏?”
苏凌阿随时出门带个姑娘家?
这怎么可能?
那纳兰从小爱听戏,跟着府里的姨娘们学了不少,此刻那浓妆一上,戏服一披,站到了戏台上,比花旦还花旦,水袖一挥,便带着一种风流韵致,那眼波流转之间带着勾魂摄魄的意味儿,上面听戏的人简直听得身体活了,便像是被下面那姑娘给勾走了魂儿一样。
苏凌阿对众人的反应可以说是满意之间,便是和珅也很少听见这样清亮的声音,虽然这摆姿势的动作略显得生疏,可是戏却唱得很漂亮。
一曲终了,竟然是掌声雷动,说不出地热闹。
原本聚贤楼请来的那一帮徽州戏子,现在竟然都成为了纳兰的陪衬,便见这纳兰在台上卖力地演出,不一会儿便香汗淋漓,下了场来,将那妆卸掉,竟然恢复了女儿身,款款行至众人的面前。
这一下,无数人看傻了眼。
方才还说那小厮唇红齿白,不想现在出来的,还真的是个漂亮的姑娘。
纳兰便走到了正中间,向着回廊里所有人拜了一圈儿,便从和珅的身边走过,回到了苏凌阿这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这堪称惊艳的出场,几乎让人惊叹。
苏凌阿家竟然还藏有这样的好姑娘,简直让人想不到啊。
这老东西,能藏,有本事!
只是,下一刻,纳兰便拜在了苏凌阿这一桌前面:“阿玛,是女儿出来献丑了。”
苏凌阿“哈哈”大笑两声,却道:“你是将这在场这么多大人都戏耍了一遍,还不去赔罪?这是和大人升迁宴,你还不去挨桌地赔个罪?”
福康安走过来的时候,恰巧看见这一幕,他大约地猜到这是怎么回事了,便暂时没有回福长安与和珅那一桌,而是直接坐在了刘墉纪晓岚这里。
纪晓岚醉得有些厉害,将那辫子盘在了自己的头上,活像个大傻瓜,他迷迷糊糊地用手一指福康安:“福大人哪,你杀人,这是要偿命的——哎哟,谁打我?”
刘墉真是要被这喝醉了就口无遮拦的纪晓岚给气晕了,便用筷子直接敲了纪晓岚的头,怎么说刘墉资历都比纪晓岚高了一大截,即便是这样打人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看福康安已经冷了脸色,刘墉忙打圆场道:“福大人您别听这人瞎说,一喝醉了便是满嘴巴的胡言乱语,也不知大是哪门子听来的胡话。”
胡话?怕是醉后吐真言吧!
福康安沉着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便喝了没说话。
也在这一桌坐着的王杰将这话听进去了,只是面上便像是没听到一样。
如今自己旧日的心上人的丈夫与自己坐在一桌上,这感觉其实应该很复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真正当这种情况发生了的时候,王杰反而平静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们这边自己说自己的,那边已经是能够看和好戏了。
纳兰的第一杯酒,便是遵照着苏凌阿的指示要去敬和珅,众人回过味儿来了,这苏凌阿好算计,是要自己的闺女去讨好和珅的。
只是有人觉得这纳兰意态风流,自然也有人觉得她轻浮过头,即便是满人的姑娘没那么多规矩,也不该有上戏台唱戏的时候,戏子跟正经姑娘家怎么能够相提并论?
在她唱戏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低人一等了。
纳兰端着酒杯,来到了和珅他们这一桌前面,想自己的酒杯递向了和珅,行礼垂头,带了几分的娇羞。“还望和大人原谅纳兰不据实以告之过。”
福长安看和珅老神在在坐在那里没动,便伸出自己的手来,捅了捅和珅的缉手臂,意思是要和珅将这一杯酒接下来。
官场上这种事情真是多得很,福长安早就是见怪不怪了,和珅早年也看过很多,真是这种事情降临到他自己的身上的时候,又觉得是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他冲着福长安摇了摇头,心说自家那位指不定还在这楼里,这酒若是接了,今晚回去只能睡个地毯,不要想到床上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拉拢献殷勤,只是苏凌阿这做得太露痕迹了,换了个人怕是不会当面敬酒。要做也是要留到背后,如果和珅真的对这纳兰有想法的话,只要苏凌阿有所表示,和珅不会不收。这种事情,有时候适合私底下做。
只不过放到明面儿上做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面子。
不管怎么说,这纳兰长得可以说是相当漂亮了,和珅也是英俊至极,一表人才,这两个人在一起,那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不过这想法他们也只能想想,因为若真是说出来了,和珅必定着恼。谁都知道他最宠爱的乃是自己的嫡妻冯氏,几乎不出来拈花惹草,和珅已经被京城里的女人们传成是新好男人了,都说冯霜止是个有福气的。
纳兰其实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和珅跟他夫人之间的事情,原本她今日便是来闹着玩儿的,没将这事情看得多要紧,可是眼看着和珅不接自己的酒杯了,她觉得这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到底还是十三四的小姑娘,心里还有几分意气之争的想法,当下一清嗓子,竟然唱到:“今日端酒来,哥哥饮一杯,便是我,留心赔罪,只盼哥哥莫要推,好教妹妹脸上有那几分面子缀……”
下面便有刘墉嘀咕了一句“没脸没皮的狗官养出来的没脸没皮的女儿”,这话说得很难听,桌边的众人也都听见了,甚至这声音不小,也让纳兰听见了,便是面色一变,手一抖,差点要将这一杯酒给刘墉扣到脸上去一般。
刘墉乃是重臣,哪里会将这小小的女子放在眼底,他是文官这一边的领头大臣,苏凌阿这样的人怎么比得上他?
不怪刘墉脾气不好,是这小姑娘唱得太露骨,什么哥哥妹妹的,放在这种场合真跟*没什么区别的。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称呼,这姑娘戏唱多了,台上这样唱没人说她,在文武百官聚集的聚贤楼说这些话,便是自己不要脸了,也莫怪他刘墉不给她脸。
冯霜止是无巧不巧地便走到了这里,她听着上面热闹了,便在这回廊后面停住了脚步。
有趣儿,这姑娘,叫做纳兰吗?
她听着里面的动静,虽然知道和珅是肯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可是这个时候还真的很想看看自己这位万能的夫君要怎么应付这缠人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