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栀太沉静,太冰冷,以至于她的吃惊也表现得十分细微,看在旁人眼中,阿栀只不过对璟幽多停留了一眼。只有阿栀自己知道,花袖里,她细微颤抖的十指紧紧交织在一起。
哥哥!太子哥哥!
多少年了,久得连阿栀都快数不清这些屈辱的日子。
阿栀只记得,她被俘来云溪的那年,才是稚龄少女。
但是阿栀不会连亲人的样子也记不住,即便是化作了飞灰,阿栀也记得她的几位兄长和父皇母后。
“央儿,帘子已被人揭开,今夜替三娘好生招待这位公子!”姬三娘笑盯着李泫,只见李泫望着阿栀久久不曾回过神来,那姬三娘看惯了男人的这种眼神,并不多想,推着阿栀向李泫走去。
李泫自己却清楚,他之所以多看了阿栀几眼,不过是因为,阿栀穿了一袭浅绿的花裙,李泫在看见阿栀的刹那间,竟不由自主将阿栀的脸想象成‘乔生’的脸,这才一时怔住。
“玄兄,美人在前,总不好让人痴等,你不若去未央姑娘的房中,我们留在外头等候就是。”楚翘将李泫的出神看在眼里,但她并不担心李泫会被阿栀勾走,李泫的性子,不会让他看中一个被诸多男人哄抢的青楼妓子,且还是一个敌国公主。
“你想多了!不过是你想看,我才去抢。”李泫刻意的解释。
“我姬三娘可不管你们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多人瞧着,你既然揭了帘子,我家央儿今晚就得奉陪到底,你们是想听她唱曲,弹琴,跳舞,陪酒,哪怕是游湖助兴下棋画画,没有什么是央儿不会的!”
“姬三娘!这可不行,他是把帘子揭了,可他还没一掷千金!”
“对对!规矩不能坏!”
底下一群浪客吆喝着,李泫冷了脸,“赵十!”
赵十立马上来,捧出一盒金锭子,盒子打开,立即闪瞎了众人的狗眼。
李泫道:“姬三娘,这些可足够?人我不要。送给我这位兄弟!”他指着璟幽,“今日恰是他生辰,算我聊表心意。”
满花楼哗然声响起。
居然有人对第一花魁不感兴致的!
居然有人揭了帘子拱手让人的!
那些没成功抱得美人归的,怄也被李泫怄得吐血。
姬三娘笑逐颜开:“公子大手笔,我天香楼也没规矩说不能拱手相让,央儿,伺候好这位公子,一定要让公子今儿晚上尽兴而归!”姬三娘又瞧了璟幽两眼,俱是喜欢。
璟幽立于人从中,沉默不语,李泫上前低声道:“这是御令。不必顾忌,你只和她去便是!”
“公子……请随我来。”阿栀冰冷一礼,几名侍女随着,阿栀先行一步,璟幽看了一眼楚翘,跟阿栀而去。
一场喧嚣落幕,另一种繁华上演,天香楼里莺莺燕燕不在少数,那些没能抱得花魁的男人们,很快便从别的姑娘那寻到安慰。楚翘和李泫来到雅座,李泫摈退所有人,楚翘从位子上站起,敛衣,“皇上生气了?”
李泫连喝了三杯,看着她,他拍着身旁凳子,示意楚翘坐下。
楚翘挨着李泫坐下,李泫又饮了三杯,陡然抓住她的手:“你……”
“皇上?”
李泫的眼睛望着翘,露出几许意乱情迷,“你可知道朕为何不来这天香楼?”
楚翘尽量忽视李泫的亲密接触,只微笑着:“难道是因为拜幽国的阿栀公主?”
李泫摇头:“朕还真不知道,原来他们把阿栀公主弄到了这种地方。朕以前不来,是因为,这天香楼属于诸葛家族的产业,背后拥有者则是紫微王!”
楚翘心里翻了个白眼。
居然是……
怪不得风格极致的奢华,到处是暗红如血腥般的华丽气息!
再看那姬三娘的张狂和玲珑,的确不是一般人能驾驭,楚绯夜手底下究竟有多少能人异士?
“紫微王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区区一个拜幽国的亡国公主,在他手里,不过是一只苟延残喘的蝼蚁,可以任由他欺辱!若是朕,只会赐她一死,留个清白的全身!似这般凌虐,下作的手段,简直有辱我云溪皇室的尊严!”
谈及楚绯夜,李泫就如同一只发狂的老虎,还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
李泫顾及的只是面子、尊严和骄傲,楚翘不赞同,也没去反驳。
至于楚绯夜将一个公主囚在青楼,还弄得人尽皆知,花魁美名远播,的确够卑鄙。
“既然是这样,皇上为何还要来,为何要去争抢花魁?”
李泫借着酒意,热切看着翘:“说得是……既然朕讨厌,为何又要去做?”他看似自问自语,实则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矛盾。楚翘清楚地知道,李泫为她动心了。
虽然她也只是个少女,不谙男欢女爱的情事,但她胜在足够聪明和狡猾,也足够世故和圆滑。
李泫的弱点,实则很明显,要勾引李泫拿下他并不难。
不过,不代表她会真的对李泫奉献出身子,傻逼才会这么做。看着李泫半醉半醒,情意迷乱之间慢慢俯身欲吻她的唇,楚翘飞出袖中金丝,打翻了李泫肘旁搁着的酒壶,她呀地一声:“皇上,都怪乔生看弄脏了您的衣裳……”
李泫如遭雷击,霍地起身,耳根后一阵青红紫白的交替着,他许是惊觉自己刚才的举动,内心也被自己震撼到,一时惶惶,“你留下,等朕……朕去马车上换一身衣裳便是!”
李泫匆匆出了雅座,额上一时凉,一时热,看得赵十胆战心惊。
“皇、皇上……?”赵十小心低声。
李泫扶着赵十:“朕这是,怎么了……”
“皇上!若是觉得此处不好,咱们换个地方?”赵十后悔死带李泫来天香楼。
李泫让自己镇静下来,深深纳了口气,拂开赵十:“不必了,去拿朕——去拿我的衣裳。”
赵十立马应了声嗻便去了,李泫一时不敢回雅座,走到外头散去心头燥热,并对身后的御前护卫冷言道:“刚才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御卫纷纷顿头应是,这些御前护卫,均是右相安排给李泫的人,还算靠得住。
李泫一走,雅座内,楚翘便卸去满面伪装,换上沁冷凉薄的容颜。
事实证明勾yin一个男人,比养条狗还要累。
一个穿着银红罗裙,容貌娇艳的婢女走进来,以琉璃盘托着一白玉酒壶,来到楚翘面前,礼貌羞涩地说:“公子,这是姬三娘特意为几位公子准备百年陈酿的玉液,三娘说,一定要让你们尝尝,若是好,还要再另送两壶。”
这婢女起了身,规规矩矩斟下两杯酒,递了一杯与楚翘:“公子,您尝尝?”
楚翘只看着那婢女,却没接下来的意思,心底一声恼怒的嗤笑,在她面前下毒无疑于班门弄斧,刚才这婢女斟酒,酒香入鼻,楚翘立即便发现酒中被人下了‘助情花’。
楚翘面上只是不动,内心却小小吃惊。
难道有人看出她是女儿身,想趁机下黑手?
这人是不是太没品位了?她一身男装,再加修饰过的容貌,不及这花楼众多女子,那人怎么就看中了她?再且,有本事来天香楼寻欢作乐,亦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来对她下手。
“公子,公子何不尝尝……您再这般瞧着奴家,奴家可要……”婢女眼底,一丝狞光闪过!
骗的不成,想要来强的?
楚翘嗤笑,倒要让你自个吃下去才好!
婢女手影成刀,对楚翘脖子掐来,楚翘指间银针射出,婢女反应倒也极快,这一针以酒杯抵挡,酒杯在手中瞬间碎裂,婢女眼底狠色更浓,攻击未停,楚翘发觉此女子武功诡异多端,凭武力对打没多少胜算,转而欲下毒,只是毒未下,对方人却陡然间身子一僵,睁着冷目,软倒在地。
楚翘还没来得及拧一下眉,眼前陡然一张放大的脸:“小娃娃!”
白发老头,红光满面,笑嘻嘻地瞪着楚翘。
楚翘下意识地往后略一退身,“怪爷爷?!”这老头是何时出现的?内功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可以来无影去无踪,真正连一丝风声都让人无从察觉。
“你、别过来!”楚翘头一回觉得冷汗涔涔,这老头子太诡异,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突然杀性大发,把她劈成肉沫沫。她估摸自己的金鞭、金线、银针、蛊毒对这老头毫无施展的余地。这回可没有楚绯夜那人妖突发慈悲来替她挡一掌。
“你别怕!这女子要害你,老头子我替你打晕了她!你是九娘的女娃娃,那就是老头子的、的、的……哎呀,总之老头子会护着你就是,九娘那臭小子,难得对一个女娃娃手软!我不能把你给吓跑了!”
“呵呵,我倒是不怕她……”楚翘心说,我倒是有点怕长辈您。
楚翘既警惕的睨着老头,又试探地问:“您和九叔叔是什么关系?”至于老头口中难得手软这句话,楚翘才没兴致去深究。
“关系?我是老怪物,他是小怪物!我是他师傅,他是我徒弟嘛!”
“师……傅?”楚翘一头冷汗。
能得此人传授武功,哪怕只得一半精髓,也足够让人望而生畏。
幸得楚红鸾是楚绯夜侄女。
怪老头笑嘻嘻地:“女娃娃你也来这喝花酒?有眼光,有眼光,这楼里的美酒多得数不过来,老头子我最喜欢!嘘……可千万不能别让人知道,老头子我身无分文,只能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