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心听话照做,一一打过招呼,拿着四兄给的短剑便跟在房乔身后离开了家。
“阿父,你说娘在鬼谷,可‘鬼谷’是什么地方?会有鬼么?”
“你怕了?”
“不,我在想,若真有鬼,我就去多买些硫磺和朱砂……”
房乔轻悄一笑,揉乱身旁小娃的鬓发,朝他脑门一敲,道:
“不必,那里的阎罗不吃荤。”
“啊?那我若想吃肉呢?”
“下锅煮就是。”
“可你说那里的阎罗不吃荤……”
“混成一锅炖,他吃素,你吃肉,有何不可?”
房遗心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鬼谷,又叫阎罗谷,谷中之人极擅用毒。是治病救人,还是下毒害人往往不过一念之间,据说在魏晋之前,鬼谷谷主身上有难解血咒,嗜杀成性,不过自从鬼谷上上届谷主言尔玉破开血咒,谷主便与世隔绝,不问天下事,退隐独居,只救有缘人。
当今天下擅使毒者唯有鬼谷言家和独孤一家。鬼谷一脉言姓嫡传都能以血养蛊王,操控数万种毒物,其势不容小觑。而独孤一家,据传是言家嫡宗分支,同样专精用蛊之术。
不过若说起用毒,当今天下无人能胜言家传人。鬼谷中种植数以万计的毒物,谷中常年浅黄毒气弥漫,各类毒物错综复杂,常人若不服用丹药就擅闯谷中,不消一刻就会尸骨无存,谷中野林养有黑熊,此外便别无他物,虽看似人间仙境,却无生气,飞鸟过之即丧命。
杜冉琴在这谷中已然度过两个月的时光,脑中隐隐想起了些破碎的片段,不过脑海中的一切却叫她觉着万分陌生,那世界里的一切,显然与眼下的时代不同,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是从哪而来,又该去往何处?
第九十四章 入谷寻人
又是午时三刻,到了该泡药池的时候。杜冉琴拎上一个竹编篮子,装好换洗衣裳,特意绕去竹间小筑看了看言之清在忙着做啥,见他正研读药经,才安心往药池走去。这两个月以来,他若不是忙着,**不离十会跟在她后面跑去偷看!若她像前几日一样体内毒物横行,随时有危险倒也就罢了,这几日她分明觉着精神好了许多,反倒是言之清这怪人害的她日日提心吊胆!
杜冉琴离开竹间小筑,隐身暗处的两名白衣暗卫便闪进了屋,跪在言之清门前,急报:
“禀谷主!有人破了山口四海阵,眼下已经冲入二十八宿阵,请谷主明示该如何处置!”鬼谷占据一片险山,地势复杂又有毒雾护谷,且山口设有三阵,分别是五行阵、四海阵、二十八宿阵,二十八宿阵为最后一道关隘,若此阵再破便能入山。来人既有本事迅速破开前两阵,自是对鬼谷万分熟悉,且不惧这毒雾。
言之清一耸眉头,将手里的药经搁下,起了兴致,便起身与暗卫一同前往山口查探。
鬼谷二十八宿阵囊括天文机巧,错综复杂,若脚下走错一步,便会误入野林,被野熊围攻,九死一生。
闯阵之人正是房乔,当年他在鬼谷研习这机关机巧之术时便以一招之先赢了言之清,因而言之清便罚他为鬼谷苦心研究布下三重机巧迷阵,他花费了三年才完成这最后一阵,若今日是别人闯关。怕是真有的来没得回。
“遗心,吞下这药丸。”
房乔见遗心乖乖照办才将他一把扛起,放到肩上,道:
“遗心。过此阵时你莫要出声,也不许乱动。”
遗心虽平日顽劣,但关键时刻却十分机敏,见状忙扶好阿父的肩。不敢吭声。
“南方七宿逆行,轸、翼、张、星、柳、鬼、井;北方七宿顺行,奎、娄、胃、昴、毕、觜、参;弃青龙,舍白虎,孤军直入,直捣黄龙。”
房乔淡然迈开步子,由南向北径直穿过腹地,破开中央星宿棋局,翻身一跃冲出关口。腾空几丈。避开暗卫。一路北行,直到眼前一片开阔,浅黄浓雾腾起。一片混淆时节的翠茵充盈满目,一汪碧潭闯入眼帘。这才将肩上的小娃放下来。
言之清赶到二十八宿阵出口,却见这关口正欲闭合,这么短的时间,来人竟已破阵?言之清入阵一探星位、机关,见处处完好,并非有人毁阵而入,既是如此,那这来人的身份他心里也便有了底数。
“谷主!属下失职,没能将人拦住!甘愿受罚!”
“无妨,来人你想拦也拦不住。再说,我这阵法十几年都没有换,就是给他留着路,看他这不肖徒何时记得起回谷看看我这师父。”言之清说罢便转身回了竹间小筑,来人定是要找他,多半会直接跑去竹林。
言之清回到竹间小筑,远远便听见有人在乱吵,其中那高声抗议的女子除了杜冉琴也没别人。杜冉琴远远望见他,便一阵风似的刮出屋,满是委屈地朝他质问:
“言之清!你怎得不告诉我这地方还有别的男人?你知不知道我让你害惨了!”
“哦?我看你红光满面,一点也不像出什么事的模样!”
“言之清!那人硬说是你大徒儿,闯入了药池,还瞧见我光着身子,我骂他几句,他竟然还没出息地掉眼泪!那就是你说的你那无所不能大徒儿?呸呸呸,晦气死了!”
被骂了几句,还掉了眼泪?
言之清一愣,一边急匆匆往屋子里跑,一边万分笃定地回道:
“当然不是我大……”
“徒儿”两字被硬生生卡在言之清喉咙里说不出了。
言之清怎么也没想到,房乔竟然红着眼眶,别过头望着窗,坐在地上,怀里还抱这个五六岁的奶娃,一大一小,正一起抹眼泪。
“杜娘,你对我大徒儿做了什么?”言之清立刻转回身瞪大眼睛问她。
“我哪有做什么!明明这两个怪人一见我就冲过来,吓得我要命,我教育他们要懂礼数,谁知就变成这模样了!……这人……真是你大徒儿?”
杜冉琴瞅瞅眼前一张俊颜梨花带雨的模样,有些莫名地反胃,她似是天生对这种一脸桃花的男子有种反感,特别是像这种爱哭鼻子的娘娘腔,最叫她觉着恶心。
“娘……娘娘……呜哇……”遗心见娘真的不认得阿父和自己,哭得更厉害了。
“喂喂,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乱喊‘娘’!”杜冉琴吓得后退大半步,生怕这奶娃黏住自己。
言之清一听小娃这话,便忙坐下来细细打探,紧盯着这小娃瞧。
“啧啧,这眉眼,确实像杜娘,这鼻梁……又像……”言之清一瞟闷声不语的房乔,咳嗽了一声,话音一转道:
“杜娘眼下是我徒儿,十年不归家,就算你要带她走也不成。”
房乔听到言之清这话,猛地站起身将怀里的小娃推到言之清眼前,哑着嗓道:
“换一个,这小的更机灵。”
房遗心还在因为娘的不认伤心着,瘪着嘴,幽幽啜泣,一听阿父这么说了,忙叽里咕噜一通点头。
“哎……我上辈子莫不是欠了你……”
言之清抑郁万分。他就捡了三个人,第一个是房乔,剩下两个还全和房乔有所关联。言之清伸手按上这男娃的筋骨,一路延到他腕上,按上他脉搏,心下便有了打算,这小娃是块好材料,假以时日必能琢磨成块好玉。不过……就这么放走一个听话又好使的……还是有些不甘心呐!
“杜娘,你去将我房里那两盒玉子拿来,我要同他下一局棋。”
杜冉琴腿脚利索地去拿了玉子出来,可谁知,言之清同房乔这一局棋,从午时下到傍晚却还不过只有寥寥数子!杜冉琴只得先去下厨准备晚上的饭菜。她前脚才钻进伙房,后脚小奶娃就跟了过来。
“娘,粥里我和阿父要胡椒的,你别忘了。”
“诺,忘不了。”
杜冉琴下意识伸手去找那佐料,却没见到这“胡椒”,才猛地想起这不是在家。
不对,在家?
她心里“咯噔”一下,似是有些片段一闪而过。这莫名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她一愣,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缓缓转过身对上奶娃一双红肿的兔子眼。
这眼神儿确实跟她有九城像啊!难不成,这娃真是她的?
“你叫什么名儿?”
“遗心,房遗心。还有我四兄遗则、三姐遗玉,娘你都不记得了?”
遗则、遗玉、遗心……
天呐!她已经生过三个娃娃了?
“小郎君,我脸上破了相,你怎知道我就是你娘,你怎知道你没认错?”
“娘你右耳朵后面有颗痣,还有娘你左手比右手大,你喜欢吃红烧肉,你不爱吃烧茄子,凡是茄子你都要煮好了调成泥才肯入口。”
确实啊!她喜欢吃肉,又不欢吃腻,烧茄子油乎乎地招她烦,她倒是喜欢茄子泥,加些蒜末……
“那……你和你阿父怎知道我在这儿?”
“阿父找了娘两个月,说就剩下这儿了……若这儿也没有娘,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娘了。”遗心说着又眼眶里装了泪,红通通的大眼儿叫人看了就止不住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