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独孤家祖宅与房家相距并不算远,遥遥看到家门时,她便高嗓喝道:
“快去叫四郎出来接我!”
门口侍卫听了这话,忙跑到梅苑去叫四少郎,然梅苑的人却说四郎去了福苑照顾主子。侍卫又跑到福苑,到了主厢敲门报:
“夫人回来了,急着叫四少出去帮忙。”
屋中遗则正帮着夜朔给阿父清理伤口,房乔听了这话,忙扬手止住遗则换药的动作,吩咐道:
“快出去帮你娘。”
遗则自是更担心娘有麻烦,听了这话,停下手,将手上活儿给了夜朔,忙轻灵一跃,直接从窗子翻了出去。
苍仲离远看着遗则轻灵跃出窗外的身影,一边摇头一边叹道:
“乔弟,四郎竟也这么大了。我刚见你时,你才五岁,荏弱好欺,却心智慧黠。那时之清将你捡回谷中,总说是捡回了个儿子,即便他命中‘无子’,却也不再有憾。而后你学成出师,之清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十分落寞……直到……那日他来碧落山庄,受我拖累,而后有了凛之那孩子。然凛之体质却与我近似,只能带回碧落山庄,之清无奈只得以他叔父自居。而后我与你再遇便是你已决意辅佐李渊之时,不久隋唐交战,我与你我结交,那时我强留你在碧落山庄过除夕,你却说家有黄口小儿,要赶回去看看。我还笑骂你这黄口小儿怎肯能有了娃娃,可这会儿看,你嘴里那黄口小儿,个子都高出窗棂一头了。”
房乔见苍仲离这般感慨,不由失笑道:
“苍兄不如也快些找个伴儿,过不些日子,也就有黄口小儿可以把玩了。”
苍仲离听罢此话,忙用干咳掩饰羞涩,别着头,红着脸道:
“我有凛之就够了。这孩子也是我自小带大的。你还不如劝你师父娶个伴儿……”
房乔听罢怅然一叹道:
“苍兄不是不知师父的脾气,他若打定主意不娶,我又能有什么法子……他总说将我视作他子,既已有子嗣,又何必再用婚媒束缚自己。”
苍仲离听罢也跟着一叹。
夜朔将房乔身上伤口都处理好了,这才腾空插了句嘴:
“还是别让谷主去祸害别人姑娘了。我看房公继任谷主就挺合适,万一谷主再生个和自个儿个性一样的,那鬼谷撑不过三两年就垮了。这么些年,谷中事物一直积攒,若不是靠着房公和杜少郎,早就垮了。”
房乔与苍仲离听罢相视一望,一个抿唇轻笑,一个仰头大笑,倒是让这岁月的慨叹便成了对言之清的调笑。
屋中人正笑着,却听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苍仲离一敛笑意,讶异地望了房乔一眼,房乔他轻声道:
“是杜娘,快开门。”
这苍仲离正要开门,却听嘭地一声,这门便被她用脚给踹开了。
“凛之受了伤,他为了与独孤蝶断绝关系,便自插了三刀,这有一刀插在左肩,伤势不好。我叫四郎过去帮他止血运功补气了,夜朔,你也快去,看看帮凛之换换药!师伯,你也快去看看那孩子,玄龄这儿我来看着就好。他人就在一进大门前堂东边听风楼里,快去吧。”
苍仲离和夜朔听罢便忙出去了,杜冉琴这才松了口气,擦擦满头的大汗,坐到床边,看着被包成了粽子,躺在床上的这人。
“你怎样了,伤得重不重?”她边问便将手指搭在了他腕上,虽说她医术不比他精湛,可也比那些江湖郎中强得多,不亲自诊诊,心里放心不下。
只觉指尖跳动的力气相当漂浮,她秀眉不由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糟?不是就是些皮外伤?”
房乔见她这般担忧,不忍瞒她,也不愿她瞎想,便反握住她的手,噙起一抹浅笑,同她解释:
“那澜殇剑是假的。吴道子那剑早就失传了,那柄剑仅是我自己铸的爱剑,并不能克制牵引雷电,我是用内力吸走雷电,转引到地上的。一番打斗,不仅是耗力破那雷阵,还要动古梵语的天竺咒,力气亏空,也是正常。休息几日,便会如常的。”
她听他这么说,眼眶里头泪珠直打转,忍了半天,还是没出息给掉了。
“为什么这么卖命,就是放走了婆罗门,独孤家不除,也并不见得会损伤你我多少……”
他抬手轻轻擦干了她眼角泪珠,对她笑道:
“我不是答应了你,要拔掉独孤家么。你刚刚去独孤家祖宅,长孙玲瑢她可又难为你了?”
她听到这话,小声的啜泣一下子转成了嚎啕大哭。
他已经许久没见她这样,一下慌了手脚,慌忙想坐起身拥她入怀,却被她给按到床上,不能动弹。
“你别动!伤口破开还不是要我帮你再重新包!我是杜冉琴啊,长安城里人家都说这杜冉琴是个精明悍妇,连男人都怕我,你还怕我被小娘子欺负?”
他听她这么说,噗哧一声笑了,狭长的凤目染上了些许明媚光彩,卷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挠得人心里直痒,他忍不住笑道:
“原来你知道人家是那么说的。”
杜冉琴一听这话,忍不住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是啊!也不知是拜谁所赐!是谁那一纸休书把我说的从头到脚都有毛病,让在外头帮我寻婆家的裴娘和采薇处处碰壁、最后还是裴娘用那怯生生的模样同我说‘杜娘,长安人不识货,那房公是个扫把星,把你名声败了,长安是没人敢要你了,我老家有个兄长人不错,要不你跟我去苏州看看……’……”
她说着说着,就只觉脑袋后头猛地被他一按,便不得已低下了头,小嘴被他给噙住。
“不许去。”他亲完便像是偷了腥的猫一样,又哧哧笑了起来。
“去什么去!孩子都有了仨,婚又复了,我还去什么去!”
她神色一赧,瞅着他绽开的笑颜,不由暗自腹诽:难怪凛之说你是狐狸精。
第二一三章 秋祭
福苑主厢里头,两人正难得清静,卧床小憩,却冷不丁被一阵急促敲门声给扰了安宁,杜冉琴折腾了一整日也累了,看看床边这伤员,只得爬过他身子,自个儿下床去开门。
一开门,竟见是四郎。
“怎么,凛之的伤都处理好了?”
遗则蹙起眉,没好气地回道:
“他非说我是女扮男装,不让我碰他身子。”
杜冉琴一愣,没料凛之那小子这么别扭。遗则虽说女相,但怎么别人说的话,他也不信么?杜冉琴回头看了房乔一眼,想起他身上那伤势多半是被凛之那臭小子折腾出来的,心里不由打了个歪主意。
“你三姐呢?”
“兰苑里头呢。听说阿父受了伤,娘在照顾,就没来打扰。”
“去叫她过来。不,直接叫她去听风楼找我。”
遗则虽不知娘又打了什么主意,却还是乖乖跑了兰苑一趟。杜冉琴吩咐完这话,便偷偷嗤笑一声,关上房门,披上外袍去了听风楼。
一进屋,便见苍仲离正盯着遗则摆开的一桌子瓶瓶罐罐发愁,而夜朔也不知该不该替遗则下手包扎,凛之听见有动静,抬眼一看是杜冉琴,便忙把床幔一放,挡住了自己的赤膊,咳道:
“你怎的也不说一声就进来!男女有别,你怎可不顾!”
杜冉琴见这小子竟然这么作,一挑眉,更是决心要整治整治他。
“我儿子都跟你差不多大了,你有啥不好意思!听说你把四郎赶走了?我可告诉你,夜朔擅长的是制毒和治内伤,至于外伤,他可不怎么会处理。方才玄龄他是自己懂,指挥着夜朔才能包好,这会儿你把四郎赶走,你这伤口就这么放任不顾。若是恶化了,你这胸口就是挖个大窟窿,也怕是往后这左半边身子,都要不得、动不得了!你这小庄主,可是就没法再去你那江湖闯荡了。”
苍凛之听了这话,有些动摇,可却仍是心有不甘:
“你说他是你儿子,可我怎生看都是个小娘子……我怎能让还未出阁的小娘子,给我治外伤?!这胳膊和胸口也就算了……大腿……这……岂能让她看!我是怕毁她名节!”
“唉?这倒怪了,就算我家儿子是个小娘子。我这当娘的都不怕毁他名节。你怕什么!”
“不成!就是不成!”
杜冉琴见他态度这么坚决。更觉有趣,忍不出嗤笑道:
“好,就依你,我叫他哥哥来给你换药。”
凛之听了这才轻声“嗯”了一句。
不一会儿便听一阵脚步传来。杜冉琴出屋一看,果是遗则带着遗玉来了。正巧了,今日遗玉去国子监上课刚回来,仍是穿着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女孩长个长的早,倒是比四郎还略高了些,虽面庞相似,可却反倒更像男儿。
她快步走了几步。把遗玉叫到身边,偷偷嘀咕:
“遗玉,里头有个别扭孩子,受了伤,不让遗则给看。娘知道你和四郎一同学的医术,这本事不必四郎差,你就进去替四郎给他上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