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时辰不早了,郎君辛劳了一个月,早该累了,咱们、咱们先安置吧!”
说罢,萧南也不等崔幼伯回应,便站起身子,转身去了正寝室。
望着萧南略显仓促的背影,崔幼伯一双浓眉微微皱起。
深夜,精致、宽大的壶门大炕上,崔幼伯、萧南这对夫妇每人占据一边,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两人中间竟隔出了道宽约一尺的界线。
萧南向外侧躺着,背朝着崔幼伯,而崔幼伯则平躺着,双手搭在身前,目光直直的看着头顶的单丝罗帐幔。
大炕一侧的高几上,双层青瓷灯盏的烛心都燃着,噼噼啵啵的轻响中,烛光摇曳,两尺见方的直栅窗投射进来一片朦胧的月光。
夜很静,但炕上的这对夫妻谁也没有入睡,各自想着心事。
良久,就在萧南想得累了、乏了,昏昏欲睡的当儿,崔幼伯忽然开口了,“娘子,我知道你没睡,咱们聊聊吧。”
萧南的身子一僵,不过她没有说话,更没有转过身来,仍是保持着戒备的姿势,耳朵却不由自由的动了动。
崔幼伯明明没有看她,却怪异的知道她在听,无声的叹了口气,他道:“两件事。第一,娘子,谢谢你,谢谢你在我远离京城的时候,为**持家务、为我照看儿女、为我筹谋划策、为我……”
崔幼伯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为我’,最后总结道:“多亏有娘子坐镇京师,为夫才能放心的在外面拼搏,若没有娘子,任凭我崔肃纯再能干,也绝不会有今日之成就。所以——”
崔幼伯直接坐起来,变坐为跪,直起身子,双手抱拳,冲着萧南深深一偮,“娘子,为夫多谢了!”
萧南还是侧卧着,不过她的表情已经有了松动,眼眶一热,竟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些日子,她孤身一个人看守整个荣寿堂,她不但要应酬交际,教导儿女,管理内宅,还有应对似武五娘、毕力术这样被崔幼伯一脚开回京的‘恶心人物’。除此之外,还有学院的大小事宜,朝堂的纷争,以及家族内部的摩擦、矛盾……这么多担子全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这么多不能为外人说道的秘密埋藏在心底,她的压力、她的疲累、她内心的恐惧可想而知。
累!
当诸事平定的那一刻,萧南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好累’,然而与这种身体、精神的疲惫相比,崔幼伯的背叛却让她痛到骨子里。
“我不在乎他,他丫的就是一合作伙伴,他娘的崔大想睡哪个女人就睡哪个,想让哪个女人怀孕就让哪个女人怀孕,我、我他娘的统统不在乎,”
萧南反复在心底如此催眠自己,然而她明白,所谓‘不在乎’的言论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因为她该死的在意。
回想过往,当她听到崔幼伯纳了武五娘做贵妾的时候,当她听闻武氏有了身孕的时候,她胸中充满了对武氏的嫉妒和对崔幼伯的恨。
有爱才有恨啊,十年夫妻,朝夕相处,生儿育女,共同经营一个家庭,萧南怎么可能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崔幼伯?!
吧嗒、吧嗒,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她枕着的手臂上,而后没入身下的精致竹编凉席中。
寂静的深夜里,一声声轻不可闻的啜泣声响起,直接敲打在崔幼伯的心头。
娘子哭了,向来坚强的娘子竟然哭了,他愈发愧疚难安,咽了咽吐沫,继续道:“娘子,我还要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不管是武氏也好,毕力术也罢,他们虽是小人物,但若不是因为娘子从心底里信我,极有可能让他们这几个小人离间了咱们夫妻的关系,进而毁掉咱们的家园啊!”
这话虽有夸张的成分,但也不是全无道理,因为倘或萧南真的信了武氏、毕力术的谎言, 便会对崔幼伯心生怨恨。众所周知,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在绝大多数的女人看来,感情远比什么权谋、什么家族更重要。
或许你可以说她们没见识、心胸狭窄,只顾自己而不顾大局,但女人们却不这么想。
大局?
谁的大局?
若是为了赢得所谓的大局而输掉自己的丈夫、乃至家庭,这样的大局她宁肯不要。
所以,千万别小看女人的这种‘感性’,一旦女人感性起来,极有可能做出你想象不到的举动,什么亲者痛仇者快、什么损坏大局利益……等等,这都不是不可能的。
而萧南若信了武氏或是毕力术的话,误以为崔幼伯真的背叛了她、甚至还想要她的命,那么她在‘愤怒’之下还真有可能会顺着平安的意图,与崔幼伯决裂,乃至与整个崔家决裂,为了报复崔幼伯,甚至还会做出一些有损大局的蠢事来。
萧南在京中的地位不低,在皇帝与长公主制定的计划中亦充当着重要的角色,若是她乱了阵脚,那么整个计划也将受到冲击,失败或许不至于,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
这一切能顺利进行,全都亏了萧南对崔幼伯的信任——这厮或许风流了些,但绝对不傻,定不会再做宠妾灭妻的傻事。
话虽这么说,可在萧南看来,崔幼伯还是‘背叛’了她,武氏和那个孩子的存在,仿佛一根刺死死的钉在了萧南的心口。
萧南抽搭了下鼻子,瓮声瓮气的嗤道:“哼,说得好听,我且问你,武氏是怎么回事?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听了萧南的质问,崔幼伯反倒松了口气,说实话,他并不怕萧南问他,相反他最怕她什么都不说,人家啥也不说,他辩驳也无从辩驳起呀。
崔幼伯悄悄的向前膝行两步,垂首凑近萧南的耳朵,低声道:“娘子,我纳武氏进门只是为了套取情报,绝无半点私情。而且——”
他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更谈不上什么亲热。”
“什么?”萧南猛地坐起身子,险些与崔幼伯低垂的头撞在一起,她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说什么?你没有碰过她?怎么可能?”
旋即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道:“郎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连这样的话都相信?武氏又不是死人,你若真的没有碰过她,她岂会不知?”
要知道,武氏提及崔幼伯时的那副‘甜蜜’模样并不似作伪,萧南都能感觉到武氏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与幸福,那是一种倍受丈夫宠爱的小女人才会露出来的神情呀。
看到萧南愤怒的模样,崔幼伯一点儿都不着急、更不惊慌,反而从容的起身下了炕,从一侧的橱柜里摸出一个小包袱。萧南一直盯着他的一 举一动,当她看到那个小包袱的时候,立刻便认出来了,此物是崔幼伯从鄯州带回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却被他宝贝一样的藏了起来。
崔幼伯拎着小包袱重新回到炕上,当着萧南的面儿,轻轻解开,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匣子。他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十几块大拇指头大小的香料。
萧南的双眉微微一挑,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崔幼伯随手拿起一块香料递给萧南,下巴一抬:“闻闻!”
萧南更觉疑惑,不过还是按照他的话接过那香料凑在鼻端细细闻了闻。没多久,她脸上便露出古怪的神情,“这、这香料——”有问题呀,竟混入了安神、迷情的西域秘药。
若不是这两年王佑安做起了香料生意,从西域各国弄来许多珍奇的香料,萧南还真辨认不出来呢。
崔幼伯见萧南已经发现了这香料的秘密,他得意的笑了笑,道:“娘子也知道,我在鄯州招揽了一些出身江湖的奇人异士,此物便是一个江湖有名的采花贼提供的方子,为夫稍加改良制成了这助眠的香料。”
“……”纳尼,采花贼?!
萧南无语了,这厮还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呀,竟然什么人都敢用。
崔幼伯还嫌不够,继续道:“每日与武氏同房的时候,为夫都会事前燃上此香……所以,娘子,我可以发誓,我真的没有碰过她。”
萧南已经信了五六分,但还有个疑惑:“你若真的没有碰她,那、那她怎会怀孕?”
她曾经询问过为武氏诊脉的大夫,武氏确实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推算时间,应该是在鄯州的时候怀上的呀。
崔幼伯依然挂着一丝浅笑,只是那笑容并没有延伸到眼底,他用极冷的声音道:“鄯州前别驾郭继祖有一幼子,今年刚好二十有三,武氏借住郭家的时候,曾与此子——”当初扳倒郭继祖后,他在郭家可是查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呀。
“好了,不要说了,我信你!”
萧南感觉到崔幼伯极力掩藏的羞愤,她忙打断他的话,转移话题道:“武氏的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反正她也落了罪,圣人体恤,没有将她与韦氏逆贼关到一处,而是发还咱们崔家、任由咱们惩处,以前我还顾忌、既然她这般行事,那就不要怪我——”
她明白崔幼伯此时的愤怒与羞恼,他虽没把武氏当自己的女人看待,可武氏终究顶着崔氏侍妾的名头,结果她却行此腌臜之事,嫁入崔家前与郭小郎勾搭不清也就算了,成为崔家妇后竟还与那yin贼藕断丝连(算着她怀孕的月数,应是嫁与崔幼伯一个月后才有的身孕),之后竟还想把与野男人的孩子赖在崔幼伯的头上,这、这对崔幼伯,绝对是天大的羞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