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上前一步,扶着萧南坐起来,递上一杯温水,一手托着杯子,服侍萧南喝水。
萧南知道这是崔家的养生之道,据说还是那位老夫人率先提出来的,说是起床后空腹喝一杯温开水,有利于清理肠胃。
小口小口的将温水喝完,萧南在玉簪的服侍下梳洗了一番,又从一旁的双层搭脑衣架上选了套昨天提前搭配好的襦裙,随后披散着长发跪坐在凭几后,由四个大丫鬟里手最巧的玉兰给她梳头。
玉兰先是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按摩着萧南的头皮,并用手指将长发慢慢的梳理开,这个过程很漫长,直到第二遍报晓鼓响起,玉兰才停止了按摩,扭身打开几旁的镜盒,取出一个白玉镜台放在凭几上,随后又小心的取出一面金平脱葵花形铜镜,将铜镜放在镜台上,调整好角度,以便萧南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妆容。
接着,玉兰又从镜盒下层的梳篦盒里取出一把牛角半月梳,开始正式给萧南梳头发。萧南现在怀有身孕,早就跟玉兰说过,从即日起,她梳头的时候,不用头油,也不要太复杂的样式,只简单的梳个发髻就可以。
饶是如此,玉兰给她梳头还是占用了清晨绝大多数的时间。
直到敲第三遍报晓鼓,萧南才总算是梳妆完毕。
“县主,喝点儿牛乳吧,现在您怀着孩子,正是需要好好补身子的时候,偏您又不喜欢红枣茶,幸好家里有新鲜的牛乳……”秦妈妈絮絮叨叨的端来一盏乳品,捧给萧南,劝道:“已经按照您说的食疗方子加了杏仁,您尝尝,看是不是还有腥味儿?”
萧南接过玉碗,并没有直接喝,而是低头闻了闻,没有闻到什么怪味后,这才拿起调羹喝了一小口。
嗯?不对,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劲!
萧南心里一沉,将调羹又放了下来,将嘴里的牛乳残渣吐到帕子上。
“怎么了?还是有味儿?”秦妈妈见萧南的脸色不好,还以为她害喜吃不得这些占了膻腥的乳品,忙关切的问道。
萧南摇摇头,接过玉簪递上来的温水漱了漱口,将口腔里的所有奶渍吐尽,问道:“秦妈妈,你说这牛乳是老夫人派人送来的?玉莲检查过没有?”
崔家是士族大家,还保留着南朝时的某些习惯,比如自家圈养牲畜,便以家人食用。
其实,也不止崔家,很多顶级世家都有自己的饮食习惯,尽管现在是新朝,圣上崇尚勤俭,但那些门阀贵族的生活却依然豪奢,用人/乳喂养的豚(指:小猪),用极品草药喂养的牛、羊……这样对比起来,崔家还算是勤俭的呢,只是给自家圈养的牛羊豚偶尔喂些草药罢了。
“县主,您的意思是这牛乳?”秦妈妈脸色大变,语气带着颤音,无比担心的说道。
“我记得在那个食疗古籍上有个记载,说是若是给牛羊喂食马兜铃的根块儿,牛羊就会中毒,但这种毒并不是很厉害,短时间内,中毒的牛羊不会立刻死亡,但它们的乳汁却带了毒,人喝下去——”
萧南顿住了,虽然她不能确定这牛乳是不是含有马兜铃的毒,但她现在情况特殊,不得不防呀。
腾地一声,秦妈妈听了萧南的话,又气又怒,麻利的站起来,来到堂外,“去,把玉莲叫来。”
不一会儿,玉莲急匆匆的赶了进来,身上还有淡淡的油烟、调料味儿,她给萧南行了礼,又偷眼打量了下萧南的气色,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玉莲,这个牛乳你检查过吗?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萧南一想到这碗里极有可能被人下了毒,她就无法保持镇静,问向玉兰的语气也多了几分不善。
“牛乳?县主,这牛乳奴检查过了呀,没有问题——等等,”玉莲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低头看了看那碗乳品,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根银针,直接插进了碗里,好一会儿,她取出银针,对着窗子仔细看了看,最后她脸色极为难看的说:“县主,是奴大意了,竟被那送牛乳的人骗了去……”
原来,自从萧南把小厨房交给玉莲后,玉莲便非常谨慎的检查每一样送给萧南的吃食。但今天早上,老夫人院子里的裘妈妈派人送来了牛乳,说是已经在老夫人的厨房里做好了,趁热给县主送了来。玉莲自是先要检查,那来人也乖觉,直接笑呵呵的拿了双银箸当着玉莲的面试了试,结果没有任何问题。
玉莲见状,也不好再用自己的银针试一遍,那样做就太不给老夫人面子了。
但她真是没有想到,自己疏忽了这一次,差点儿就害了县主。虽然银针测出来的毒并不严重,但萧南现在可是孕妇呀,稍有不慎,大人或许能熬过去,但腹中的胎儿呢?!
萧南长长的吐了口气,但怎么都平复不下胸口的那团怒火,她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要处心积虑的要她的命。
小柳氏?还是木槿遗留在崔家的心腹?
第034章 竹简(一)
等等,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萧南半眯了眯眼睛,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她冷冷一笑,暗道,好呀,你想试探,那咱们就好好试探一番,看看到底谁先露出马脚。
不过,她现在必须将眼前的事处理好,轻哼了一声,萧南沉下脸,语气冷淡的问玉莲,“知道错了吗?”
玉莲心里一凛,自知做错了事,不敢去看萧南,低声道:“县主,奴错了,您既然将厨房交给了奴,奴就应恪尽职守,不管是谁送来的吃食和药材,都应当仔细检查,断不给那些黑心人谋害您的机会……奴,奴错了,请县主责罚。”
说一千道一万,在这件事里,玉莲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今天幸好县主发现了那牛乳的不对劲,若是县主一个不察,把那害人的东西喝了下去,县主有个万一,她、她玉莲就是万死也不能抵消她的罪过。
说着,玉莲跪了下来,额头触地,无比懊悔的请罪。
秦妈妈等人看到萧南的脸色不善,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心里虽然为玉莲担心,但还是忍着没有为她求情——这就是公主的规矩了,犯了错就要认罚,能不能幸免要看主人的恩典。而其他的下人则不能用自己跟主人的情分帮犯错的人求情——这不是求情,而是逼主人妥协!
“嗯,不错,还记得我的话,可既然记得为何还要明知故犯呢?嗯?我不是说不相信老夫人或者其他亲人,而是不想她们对我的好被人利用,”萧南虽然确定自己已经清理了身边的人,但这里毕竟是荣寿堂,老夫人又是个执掌崔家内宅六十多年的绝对权威人士,以她老人家的身份和在崔家的人脉,萧南绝对有理由怀疑老夫人在她的西跨院安插了钉子。
当然,这些人未必是来害她的,但极有可能将她的某些‘私密话’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
所以,萧南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说话也会很注意,生怕说了什么不妥的话,被人抓住了把柄。
“是,县主训斥的是,都是奴的错,奴、奴——”玉莲越听越羞愧,把头深深的埋在膝盖上,身子也微微的颤抖着,她真的怕了,倒不是怕县主惩罚她,而是怕因为自己的过错害了县主。
萧南摆摆手,“家里的规矩你也知道,犯了错就要认罚,念在你是触犯,且也是无心之过,这样吧,罚你三个月的月钱,再去苏妈妈那里领五记戒尺。”
“是,多谢县主开恩,奴这就去。”玉莲很明白,县主所谓的‘惩罚’根本不能算得上惩罚,顶多算是警告。她知道这是县主给了她机会,心里很是感激,用力磕了几个头,便退了出去。
“县主,这事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依老奴看,不如派人去那牲口院好好查一查,另外,那个老夫人派来的人,咱们也要好生盘查一番,”秦妈妈还在担心那牛乳的事儿,她一想到有人正处心积虑的要谋害她家县主,她就心焦的不行,恨不得将那‘狗鼠辈’找出来一通乱棍打死了事。
这会儿,见萧南处罚了玉莲后,便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这次是县主聪慧,识破了那人的奸计,这才躲过一劫。
可下次呢?
世上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萧南扯了扯嘴角,嘲讽的笑了笑,道:“妈妈无须担心,我自有法子对付她。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萧南站起身,一旁的玉簪忙上来给她抚平了衣褶。
萧南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对玉簪说,“我那个镂孔银盒子呢,就是放竹简的那个盒子。”
玉簪弓着身子正在细心的给萧南整理裙摆,听到这话,不假思索的回道:“回县主,奴将它收在三彩落地银柜里了,县主可是要用?奴这就给您取来!”县主说过,这竹简是上古奇方,且不说它的历史价值,单是书简中记载的神奇食疗方子就珍稀无比,所以,当县主命她收好那装着竹简的盒子时,她干脆把它锁到了日常放金银珠宝的钱柜里。
“嗯,取来吧,我要拿着它给老夫人瞧瞧。”这可是她辛辛苦苦‘造’出来的上古绝版竹简呀,单是将竹简‘做旧’,就颇费了她一番心思,至于竹简里的文字,更是她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拿小刻刀模仿着古篆体一个字一个字的刻出来的,绝对属于她呕心沥血的精品之作呢。